英雄无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 乐评

发布时间:2024-09-12 04:35  浏览量:12

文 | 张听雨

9月7日、8日,马库斯·史坦兹执棒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携手钢琴家王致仁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演出“英雄无畏”音乐会,这标志着中国一线交响乐团的音乐季已经全部拉开大幕。笔者聆听了第二场,史坦兹徒手、王致仁赤脚(穿着袜子)与乐团展开一场“近战”。英雄无畏,或许也可以解读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勇敢,乐团全情投入的演奏亦为听众带来了酣畅淋漓的音乐体验。

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选曲总是充满内涵。今年是理查·施特劳斯诞辰160周年,上半场的曲目是对这位作曲家的当代化纪念——代特列夫·格拉纳特创作的《狂热》致敬施特劳斯的《英雄的生涯》,与施特劳斯的少作《滑稽曲》并置于上半场。对于下半场的作品,我想如果不是另一部著名的以降E大调开篇的《莱茵的黄金》演到3日才结束,这场音乐会的下半场该是贝多芬《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英雄”》,毕竟作曲家表示同为降E大调的《英雄的生涯》是他因贝多芬这部杰作不常上演而打抱不平创作的。不过如今这部关系小调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倒也是贝多芬“英雄风格”的代表作。

格拉纳特的《狂热》同时也是对《英雄的生涯》的解构。这部作品的配器充满巧思,保留了《英雄的生涯》中一些重要主题,但这中间的联系是完全不同的,作品本质上反对自荷马史诗《奥德修记》以来的英雄叙事。作者似乎想表达:英雄的宏大历史叙事经常是历史书写者建构的,这只是一种叙事策略。作品的结构和理查的很多作品一样松散,施特劳斯很多结构是靠他那些文字说明的,但可惜一部21世纪器乐作品已经很难做这些了。史坦兹长期在荷兰工作,曾经首演过多部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驻团作曲家格拉纳特的作品,对他华丽的管弦乐语言十分谙熟。由此,《狂热》也是他全场指挥得最为清晰的一首,体现出他有着良好的指挥技术,能够清晰地“描绘”这织体丰富的音乐。有意思的是,这套音乐会是这部作品的中国首演,但这部作品的世界首演则是由来自中国的指挥家张弦完成的。

王致仁不穿鞋登台,他虽然不是王致和,但他那八爪鱼般的手指触键让钢琴在他的手下犹如一块软糯的腐乳。不得不说,施特劳斯这部《滑稽曲》无论是从钢琴本身还是与乐队的合作系数来看都十分繁难。王致仁独白时吹弹可破的音色,完全有理由让人联想到他的肖邦夜曲也会弹奏得很好。第一日返场三首,很奇怪的是,9月8日返场一首后,掌声还未停歇,首席便带领乐队下了场,这是十分不应该的。

下半场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令人期待,因为史坦兹的贝多芬是他自己独有的版本。指挥动作上,史坦兹像是不拿指挥棍的伯恩斯坦,他的很多技术尽管抽象,但具有启发性,他显然认为舞台是驰骋自我,而非精雕细刻的地方,这也和伯恩斯坦的理念相同。

本真与浪漫在史坦兹的音乐中同时在场。一方面,快弓速、少揉弦,这里面能听到史坦兹想为乐团带来更多本真主义的信息,乐团在他的指挥下发出轻快而颇具活力的声音。值得褒奖的是,这次节目单上“贝五”并没有冠以并不准确的“命运”标题,而史坦兹的演绎从音乐学的角度诠释,也完全是反对“命运”叙事的,这更像是对于这个主题诠释的另一个答案:这是贝多芬家门口黄锤头鹀啄木头的声音——那些一弓了结、轻盈了许多的命运动机,紧凑得就像这样的声音;同样和鸟儿有关的是第四乐章的短笛声部,这是音乐史上第一首有短笛的交响曲,史坦兹请短笛延长了句尾的四分音符,让上行的音阶听起来更像是鸟儿清脆的啼啭。他带来的弓法更是非常规的,这套弓法更多强调上弓,绝少在长音换弓,以求声音的弹性,第三乐章的结尾甚至让人感受到摇摆乐的律动。

另一方面,这位科隆人身上有着十分“美式”的一面。一种大胆追求自由、创新,浪漫主义的音乐处理与本真主义的演奏法、小句法的要求结合在一起出现奇妙的化合反应。他重视戏剧性,有时十分像意大利歌剧的指挥处理思路。例如他经常会在音乐的结构接口处制造一些令人屏息凝神的停顿,他同时赋予乐谱许多并非贝多芬写的渐强渐弱,这是门格贝尔格、魏因加特纳等浪漫派指挥的作风。在第一乐章的展开部,他开始让乐团加入更多的揉弦以增加呈示部不那么强烈的哀恸之情;第二乐章与第三乐章中、大提琴的旋律部分他给予了极其自由的弹性速度,赋予贝多芬更多的感性特质;在第四乐章的开篇,他在柱式和弦之后骤然加速,提纲挈领地点出这一乐章的两种特质:庄严的胜利感与热烈群众形象。

乐团方面,可以说这种风格是大剧院管弦乐团最不熟悉的,甚至是与总监吕嘉风格相距最为遥远的一种风格。但乐团能在刚演完《莱茵的黄金》后做出改变,足见他们的适应能力已经变得更加强大。乐团充满活力,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渴望从指挥那里得到音乐,新加入的几位演奏家亦可圈可点,新双簧管与圆号首席发音的立体饱满昭示着这支乐团的发展方向似乎是一支欧洲甚至德国乐团的风格。金无足赤,瑕疵也有一些,其一在整体力度方面还是没有达到极致,弦乐中不适应这种演奏法的演奏家还是在全弓、不揉弦的时刻不够果决,在二三乐章很轻的和弦时小提琴竟会有明显错音。第二乐章中,长笛首席或许是因为吹全场太疲惫的缘故,在19小节句尾的补充段落吹反了AB两个音。大剧院音乐厅的声音效果还是应该改造一下,有时明显看到大提琴在奋力演奏,但听到的声音却和他们脸上的青筋不成正比,这也是当晚感觉古乐风格不彻底的原因之一。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指乐团在很多方面没有负担反而会迸发出闪光点。尽管乐团并非完全体制内,时有人员流动,但他们广纳贤能的举措能很快提高乐团尤其是某些短板声部的能力;他们能够演奏很多有学术含金量的现代作品,也是因为他们没有任务加身;他们能心无旁骛地专心音乐,打造出这么一套艺术性很高的乐季而极少接商演,是因为他们的艺术理念与背靠的大剧院平台。希望他们能继续光着脚,没有负担地走下去,一步一个脚印,而不是鞋印。

刘方/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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