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的《风流一代》才是真正的中式梦核

发布时间:2024-11-27 15:16  浏览量:3

贾樟柯的《风流一代》才是真正的中式梦核

欣赏贾樟柯需要门槛。

当然,这两年讲这种话很容易被喷。什么装X、小资、自绝于人民,帽子、破鞋、西瓜皮就全都扔上来了。

上一位使用大量过往素材做了一新片子的第六代导演,都被某些自媒体定性成误把性解放当成性放纵,终极艺术表达就是imparty和滥交的色情狂了。

注:不是贾樟柯

有门槛这句话有啥奇怪的吗?

大伙在OF上给福利姐、福利哥过门槛,说这是尊重个人对身体的支配权。看个漫威最后一战,前座大哥就着彩蛋能跟人念半本玲珑塔。怎么现在说看贾樟柯也是有门槛的,很难理解吗?

之所以把这句话搁前头,是因为贾樟柯这两天的院线新片《风流一代》,这部电影现在争议很大。

但是要想好好讨论这些争议,咱得先过门槛,在门槛里头聊。

零、门槛咱先说,《风流一代》有没有噱头?太有了。《风流一代》 注:不是吴京该片时间线贯串22年。其中夹杂着大量贾樟柯早年拍摄的真实素材,过往作品的未放出局部和剧情化延伸。各种器材、画幅、分辨率、拍摄手法,就像从卓别林的《摩登时代》穿越到《定军山》,卡梅隆的《阿凡达》下一秒来到了金广发。实验吧。

在男女主稀薄的个人感情故事线中,时代背景音宏大嘈杂。那里头有县城、下岗、边缘人群,有申奥成功、三峡移民、疫情三年。而背景音乐更为嘈杂,有快乐の老家、的士高、叶倩文,万能青年旅店、崔健、五条人。人文吧。《风流一代》所以,不少观众都冲着噱头去了,看完有一半傻了,还有一半也傻了,完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骂。评价相当两极分化。其中夸的咱就不说了,贾樟柯从来不缺赞美。咱们就看看骂的,就这部片子骂的多数都很精彩。这说明,现在愿意走进电影院看贾樟柯的观众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热爱思考,表达能力出众。一位豆瓣网友把《风流一代》比作一间纯K包厢,这个说法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个巧妙。但你要说这是差评吧,最后他又给了个四星。就像包厢里那个坚持说自己不唱的人,最后上去点了首《情歌王》。

还有人说这就是贾樟柯转发了自己以前的微博,这个说法也很灵,比《风流一代》解构风流都解构主义实证。

以及还有拿做饭类比的,认为贾樟柯属于是没活儿了,一看冰箱剩了四个萝卜切吧切吧剁了。

很多时候,愤怒来自于无法理解和掌控。《风流一代》是那种国内院线上基本没人见过的电影,难以概括,难以归类,难以定义。为了给《风流一代》放进一种确切的框架里去评价,大家给这部电影安上了很多词。什么时代拼贴画、影音博物馆,有人看到了符号主义和影像实验,有人看到了金曲串烧和自我致敬。《风流一代》要我说,《风流一代》其实是一部风格化极为鲜明的电影,谜底就在谜面上。对于中式梦核爱好者来说,贾樟柯的《风流一代》就等于“A片”。对于贾樟柯的既有受众群体来说,《风流一代》就属于粉丝感谢祭。这话不纯纯是我瞎扒的。贾樟柯导演近期在接受[一条]采访的时候说:“我希望每个观众,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生活回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中式梦核。”来自[一条]有人说,贾科长是不是跟这蹭热度呢?还真不是。这两年爆火的“中式梦核”,其实这套东西贾樟柯早已经玩过了、玩烂了,只不过从未像《风流一代》这样在形式上如此袒露。如果你用中式梦核的角度去理解《风流一代》,以及贾樟柯过往的经典作品,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而中式梦核之所以吸引现在年轻人的根症,正是贾樟柯整个影像哲学的密码。

一种方向:指向过去

贾樟柯的所有作品都有着强烈的时间指向性。他不渴望未来,而是从当下头也不回地指向过去。豆瓣上有人说贾樟柯好像就没生活在智能机普及以后的时代。虽然刻薄,但我觉得还真挺准确。还有个两星评价说贾樟柯2010年后没听过流行歌,差不多这么回事吧。你要想在贾樟柯的作品里听APTAPT,得去他至少十年以后拍的电影里面找。

贾樟柯是当代中国的过去时,浑身充满着依依不舍的滞后性。如果把时代比作是一列不断提速的高铁,贾樟柯就是那个经常在时代列车上回头的人。东张西望,拍拍看看。用贾樟柯2006年的电影《三峡好人》里小马哥的那句话说,就是我们都太她娘的怀旧了。《三峡好人》而且贾樟柯对千禧年前后那一阵情有独钟。他积累了大量的关于那一段时间的素材,他写的故事也大多都在那前后转折或者打弯。为啥呢?因为那是近几十年中国变化最为剧烈的时期。转型、申奥,加入WTO,大下岗、城市化,贫富差距拉大。从经济形态到大众心态,全国人民都在经历史无前例的变化,恰好贾樟柯就身处那一代人中切身经历了这种变化。而好死不死,他又是对变化极为敏锐,并且是最有记录和表达能力的那一批人。他的电影就是在过去的时间中精准地打下信标,以便于在遗忘成为常态,历史虚无主义横行霸道的现在供你精准定位,方便你随时回到过去的某时某地某种确切的处境与心情。《站台》X博士发过一篇文章叫《中式梦核是对千禧年的集体上坟》,因为中式梦核的素材基本都取材于千禧年前后的生活图景。从八九十年代的建筑,到九十年代后二十一世纪初的上层建筑,新世纪浪潮裹挟而来的新事物,玩具、电脑、公共汽车。这些都是指向过去的明确信标。

贾樟柯的电影相较于短视频网站上的梦核作品,细节更为丰富,图景更为广阔,记录更加准确。几乎是不加隐瞒的沉浸式千禧年至九十年代漫游,他离10万投币的作品就差一个低保真滤镜了。物品。《世界》声音。《三峡好人》人,与人们。《山河故人》这种指向过去的偏执,有没有欣赏的价值?中式梦核的魅力是你明确知道自己无法回到过去,所以对过去的回溯与建构是绝对安全的,一趟惊心动魄又毫发无伤的发现之旅。镜头从大同商业银行扫到桑塔纳,路边一群群茫然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这里面是否也站着我的父亲?《风流一代》在县城促销活动上表演的年轻女孩,我的童年无数次从街边路过她们。当时好奇她们从何而来,如今好奇她们走向了怎样的明天?《风流一代》有人说,把贾樟柯的作品连起来是一幅近20几年的清明上河图。如此来说,《风流一代》就是这幅图的注解速览版。如果你看贾樟柯毫无感觉,那只能说明这梦核里并不是你的梦。在这幅图上,并没有你的生活。

两种情绪:不安和自怜

两种情绪贯穿了几乎贾樟柯的全部作品,一种是不安,一种是自怜。贾樟柯电影的主角们都是不安的。新世界来临,雷声隐隐,你在屋里一无所知,以至于按捺不住想伸出头去看看。1995年《小山回家》,那个不想好好上班的小山跟那些不想回家过年的老乡,他们是不安的。《小山回家》1998年《小武》里被拷在电线杆子上的小偷,跟小武在街上游荡的年轻人们,做生意发了意外之财的发小,发廊里来自远方的陪酒姑娘。他们是不安的。《小武》2000年《站台》里穿喇叭裤自诩文艺工作者的崔明亮,剧团里每一个曾精神世界充盈的青年,面对改制,南方的风,美国的流行文化。普希金的朋友们是不安的。《站台》2013年《天注定》里从社会事件中化身的人物们,点杀复仇的大海,流窜抢手的三儿,按摩店挥刀的小玉,从楼上一跃而下东莞打工仔。他们也是不安的。《天注定》不安,是面对新的时代条件,想要改变或者被迫改变现状的心理建设。改变之后呢?一代人真正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了吗?得到之后是什么呢?贾樟柯在电影中给出的答案,就是《风流一代》里五条人在台上客串唱的那首歌——《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巧巧和斌哥这一代人站在了台下而已。《风流一代》过去是台上唱歌台下打赏,现在变成了手机里面的直播。风流一代》过去大脑袋电脑里面装着Flash动画,我们从虚拟的世界中获取抚慰。如今,这个屏幕只不过是装到了AI机器人身上而已。《风流一代》我们编辑部曾经做过一组图叫《围观的历史变化》,其中第三张即出自贾樟柯的《山河故人》,这种时代影像的更迭堆放在一起,折射出的冷酷规律,对人的触动是极其微妙的。《围观的历史变化》任你怎么折腾,似乎改造了这个世界,重塑了自我与社会的关系,到头来回望,其实一模一样。与生俱来的苦难和困境,人对自身局限性的焦虑,人类社会的孤独底色,直到尽头永不会改变。一种众生皆苦、何苦来哉、西西弗斯在月宫砍桂树的宿命感油然而生,这就是贾樟柯电影的后调——自怜。自怜就是觉得自己个不容易,往大了说就是觉得一代人不容易。虽然什么也没改变,但是对众生的无用功有慈悲心。已知红尘来去一场梦,但是人这一辈子的想头就在这一来一去。这种情绪,就是《世界》里赵小桃跟俄罗斯姑娘安娜在三轮车上随风响起《乌兰巴托的夜》。一代人都有一代人曾经幻想,却又始终无法抵达的远方。《世界》就是《站台》里最后已经跟尹瑞娟结婚生子的崔明亮,他歪在椅子上做的那个梦。一代人都有一代人曾经不愿意面对,但终将又心甘情愿去往的归宿。《站台》就是《山河故人》的最后一幕,已经失去了父亲、丈夫、儿子、朋友,失去青春、热情和一切繁华如梦的赵涛,在当年那片田野里,在从过去来的一场大雪中,她开始独自跳舞。
《山河故人》而不安与自怜,恰恰是所谓中式梦核最根源的两种情绪底色。甚至说,每一段可以咀嚼的过去,都有这两样东西相互纠缠伴生。每一代人都是以不安开始,又以自怜结束。周而复始,轮回滚动。在中式梦核,你从不会看清镜子里那人的面孔。那是你自己。赵涛即是贾樟柯的镜子。她是贾樟柯梦核世界的终极锚点,要真像很多人说的换过一堆女主角。那今天,就没有《风流一代》了。《风流一代》

没有三了

再一再二后面不一定有再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导演也是。到了《风流一代》,我们大概可以认为,贾樟柯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风流一代》拍摄了22年,在22号上映,上映时间22天。你看,他也知道,或许到不了三了。

贾樟柯在访谈里,把中国电影区分为疫情前和疫情后。一个新的世界已经出现了,只是新世界不一定有他们的船了。第六代导演们已经不约而同开始翻起了素材。他们中有人说要拍更新的电影,科幻的、安全的、动人心魄的、生机勃勃的。但现阶段是,他们似乎对未来无话可说,对当下更是保持着一定语焉不详的缄默。贾樟柯也不能例外。我们没办法苛责文艺工作者不能一直与时俱进,文艺作品终无法超越其作者所处的时代。《风流一代》更像贾樟柯为过往这个巨大的梦核起了个名字,包上快递盒,打上蝴蝶结。寄往过去。《风流一代》电影院里你不安地打开了这份快递,揣测贾樟柯到底往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结果盒子里面跑出了一群小人,跑在前面的叫赵涛,穿着反光马甲步履轻快。她张开嘴,喊了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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