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笔记：头发和鞋

头发和鞋，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低在下，却都是幼儿所特别关注的对象。她对包括头发和鞋在内的这从上到下的人生全部事物，都有充分的观察端详的兴致，而遍布其生长历程的玩耍过程中的认知和体验的欢乐，便是其全部端详的目的。

婴儿注意到自己有头发应该是出生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第一次理发也就是理胎毛的时候，她的惊恐基本上不是因为没有了头发，而是有人拿着冰凉的铁器到她头顶上比划的样子，当然还有从熟悉的家庭环境，到了一个公共场合，被拘束着不能动的不自由。哇哇大哭一场之后，对于自己因为头发被理而出现的形象改变，却似是不以为然的，其实是懵懂不知。

过了两岁，到了幼儿阶段，自我意识和心智水平都提高了很多，懂得了头发是什么，知道了理发是怎么回事。再去理发，除了对被拘束的不自由的不适之外，对头发本身的掉落和发型的改变，也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观点：认同或者抵抗。给个玩具拿着玩，可能就无感；没有转移注意力，只关注自己正在理发的事实的话，可能就还会哭。

不过，她理发的时候没有哭。她只顾了观察，看周围的人，看理发馆里的镜子、椅子和托尼老师。她对于是自己在接受理发这件事，好像没有太注意。在经过了最初的一点因为陌生而来的激烈反应之后，慢慢就有了一种理成什么样都行的木然。

她自己理过发，对理发是怎么回事有了基本认知之后，我带着她，看我理过两次发。每一次她都乖乖地坐在我身后侧面的椅子上，整个过程都很安静。一下也没有让我抱抱，一下也没有不耐烦。

我背对着她，整个理发过程中都不能回头看她一眼，她也不着急，一声不响地瞪着眼睛看着我理发的全过程。理完了发了，把她抱起来离开，心里有一种巨大的感动。理发理成什么样真的无所谓，她陪着来理发还如此有耐心才最让人愉快。不禁就说出了口：“哈哈，你陪着爷爷理发了，好乖！”

她听了以后好像才突然意识到了我的头发发生了点什么，就仰头看看我的头发，微微一笑，意思是注意到我理发了。好像我不这么说的话，她就已经忘记了我刚才坐在那里是理发呢。

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娃娃，出来做任何事都没有问题，只要带着她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充分自足的，无暇他顾，也不屑他顾。

对于大人来说司空见惯、从来都是自动而为、不加思考的很多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幼儿却总是能从中获得诸多观察、认知与实践的乐趣。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每次要出门，她自己坐在地上穿鞋的时候都很主动，好像穿鞋这件事有很大乐趣。

她会很认真地指着自己的鞋说：“我没有穿错。”意思是左右脚穿对了，没有穿反。

这是教给她左右概念的一个实践机会，她在自己穿鞋的过程中，总是要比较、询问，逐渐达成自己穿鞋、自己穿对鞋的结果。到底哪一边叫作左、哪一边叫作右，她很可能还分不清，每次都是抬着脑袋望着你试探，试探一只鞋对这一只脚的正确与否，你点头说右脚穿右鞋，她就立刻开始穿。你摇头说左脚穿了右鞋，她就马上换过来。不知不觉中，她就进步了，再穿鞋就很少有穿反了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她对左右这个概念与鞋的形状之间的联系有没有了直观的记忆。一时没有建立也没有问题，实践总是最好的现场教学积累，再多穿些时候自然就会形成逐渐清晰起来的判断和愈发牢固的记忆。

她对一进门的时候大家脱下来的鞋总是很感兴趣，一一指出，哪个是爸爸的，哪个是妈妈的，哪个是爷爷的，哪个是“我”的。

喜欢穿大人的鞋，据说这是幼儿模仿阶段的开始，是心智水平提高的表现之一。穿上爸爸妈妈的鞋拖着脚走路，是她的一大乐趣。

在要出门的时候主动把我的鞋拿过来，看着我穿鞋，也是乐趣之一。

刚刚给她买来的新鞋她总是要喜欢好一段时间，穿上以后把穿了鞋的脚举到到耳边表演打电话，是她对新鞋的喜爱的高级形式。

她最爱穿的是自己的雨鞋，半高腰的雨鞋上画着动画图案，没有下雨，或者在屋子里，也喜欢穿上这双雨鞋，走来走去，不肯脱下来。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为期待穿雨鞋到外面踩水，不管雨下多大，都喜欢，都毫不犹豫地走入雨中。就简单的是踩到水里、溅起水花，便乐趣无穷。

踩水的过程中她完全忘记了所谓的疲倦，一下也不让抱抱了，可以走上很远，走上很长时间，都还在体力精力充沛地继续走、继续踩。在几乎无人的街巷之间，她不及其余地行走和踩水，完全是沉浸式的，是一个小生命在这个广大无边的世界上的一次神奇的冒险。所凭借的全部工具，就是那双她爱不释手的雨鞋。她对终于有机会将雨鞋的功能充分发挥出来的这个场合，做到了体力所允许的最充分程度。这是她对工具、对通过工具从而对世界进行的应用型了解的一个标准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