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了20年鞋的父亲,供我读完博士,毕业典礼上他的样子让我心疼

发布时间:2025-11-19 13:54  浏览量:6

“陈博士,恭喜啊。”

我的导师,王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手上的力道不轻,带着一种由衷的肯定。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博士服,黑色的袍子,垂下的流苏是代表工科的黄色。这身衣服有点重,把我的肩膀压得直直的,也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

“谢谢老师。”我扶了一下头顶那顶有点滑的博士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周围都是善意的笑声和恭喜声。同门师兄弟,隔壁实验室的同学,还有几个相熟的老师,都围过来和我握手。

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持续了整整六年的梦。从一个普通大学的本科生,考研,读硕,再到硕博连读,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沿着这条轨道不停地向前跑。

现在,我终于到了终点。

不,是新的起点。

我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留校,进入王教授的团队。有编制,有科研启动经费,还有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头衔。

女朋友林玥也替我高兴,她昨天晚上特意给我熨烫了这身博士服的衬里,一遍又一遍,直到没有一丝褶皱。

她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她自己是学艺术的,身上总有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轻松又明亮的气质。

我们是在一次学术讲座上认识的,她是来凑学分的,结果睡着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一切都很好,好得有点不真实。

我站在人群中,微笑着回应每一个人的祝贺,脑子里却在想,等会儿典礼结束,要和林玥去吃那家我们早就说好了的西餐厅,庆祝一下。

我还想,下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就可以给她买那条她看中很久的项链了。

我还想,再过两年,等我评上副教授,我们就可以考虑结婚,买房子,把生活彻底安定下来。

我的未来,像一张绘制精美的蓝图,每一条线都清晰可见,通向一个光明的所在。

我沉浸在这种对未来的规划里,心里是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冬日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直到林玥挽着我的胳膊,仰着脸问我:“叔叔阿姨明天会来观礼吗?我爸妈也说要过来,正好可以见个面。”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的心,却像是被那月牙轻轻划了一下,所有的温暖和懒洋洋,瞬间都消失了。

空气好像在那一刻凝固了。

林玥脸上的笑容还停留在嘴角,但她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她感觉到了我的迟疑。

“怎么了?”她轻声问,挽着我胳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我爸,我妈。

这两个词,像两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刚刚还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妈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走了,一场意外。从那以后,就是我爸一个人。

我爸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修鞋的。

在我们老家那个小县城的菜市场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固定的摊位。一把大阳伞,夏天遮阳,雨天挡雨。一台老旧的补鞋机,踩起来嘎吱作响。一个木制的小工具箱,里面装着各种锤子、锥子、剪刀,每一件都被磨得油光发亮。

这就是我爸的全部世界。

他就是用那台嘎吱作响的机器,用那些油光发亮的工具,一分一毛地,把我从县城的小学,供到了这座一线城市的博士殿堂。

让他们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紧接着浮现出的,是具体的画面。

宏伟的礼堂,铺着红色的地毯,主席台上坐着一排排的校领导和知名学者。台下,是各个院系的教授、博士生、硕士生,还有他们的家人。

那些家人,大多衣着得体,举止文雅。就像林玥的父母,我知道,她爸爸会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西裤,她妈妈会戴着精致的丝巾。他们会和我的导师、我的同事们自如地交谈,谈论我的学业,我的未来。

然后,我爸。

我能想象出他会穿什么。大概率是他最好的一件深蓝色夹克,洗得有点发白,袖口还有一点点磨损。裤子是那种最普通的劳动布裤子,结实,耐脏。脚上,是一双他自己做的布鞋,鞋底纳得厚厚的。

他会局促地坐在人群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的手指粗大,指甲缝里常年嵌着黑色的、洗不掉的污渍,那是鞋油和胶水留下的痕셔。

当别人问起他是做什么的,他会怎么说?

“我是修鞋的。”

他大概会带着一点质朴的、甚至有点自豪的语气说出来。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份凭力气吃饭的手艺,不丢人。

可我呢?

我,陈博士,这座名牌大学的新晋青年教师。我的父亲,是一位修鞋匠。

这个画面,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敏感、最虚荣的那个角落。

“他……他最近身体不太好,腰椎的老毛病又犯了,出远门不方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说谎了。

为了维护我那个光鲜亮丽的、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我下意识地,对我最亲密的爱人,说了谎。

林玥看着我,没说话。她太了解我了,她知道我什么时候是在陈述事实,什么时候是在找借口。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我的胳膊,“那确实身体要紧。那你记得多打电话回去问问。”

她没有再追问,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帮我整理那身博士服的流苏。

可正是她这种体贴和善解人意,让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像吞了一块冰,又冷又硬,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旁边是林玥均匀的呼吸声。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毕业的喜悦、对未来的憧憬,全都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住了。

是愧疚。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爸才接。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有菜市场的叫卖声,有电动车开过的喇叭声。

“喂?小哲啊?”我爸的声音很大,带着点喜气。我知道,他肯定把手机举得离耳朵很近。

“爸,是我。”

“诶!毕业的事都弄完了?顺利吧?”

“嗯,都顺利。答辩通过了,工作也定了,留校。”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留校好!留校好啊!稳定!当老师,体面!”他在电话那头一连串地夸赞,我能想象到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周围有邻居的声音插进来:“老陈,跟你家博士儿子打电话呢?”

“是啊是啊!”我爸的嗓门更大了,充满了炫耀的意味。

我的心,被这声炫耀刺得生疼。

我深吸一口气,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爸,过两天学校要搞个毕业典礼,就是走个形式,没什么意思。你腰不好,就别大老远折腾了,票又贵,路上也累。”

我说得很快,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之前所有的嘈杂声,好像瞬间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绝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也许有半分钟那么久,我爸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也沙哑了许多。

“哦……这样啊。”

“行,行。那……那就不去了。你……你一个人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学校的事要紧,别因为家里分心。”

他没有一句反问,没有一句抱怨,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建议”。

可我宁愿他骂我一顿。

骂我不孝,骂我忘本。

他的顺从,像一把软刀子,在我心里慢慢地割。

“爸,我……”我还想说点什么,想解释,想弥补。

“行了,我这边来活儿了,先挂了啊。你忙你的。”

他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站在阳台上,很久都没有动。

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车流像一条条发光的河。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这繁华的温度。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父亲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时刻,只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脆弱的自尊。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毕业典礼那天,天气很好。

林玥的父母来了。她爸爸温文尔雅,她妈妈气质出众。他们给我准备了毕业礼物,是一支很好的钢笔。

我们一起吃了饭,在学校的草坪上合了影。

他们对我很好,言谈间都是对我的欣赏和肯定。

可我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总是在想,我爸现在在干什么呢?

是不是还坐在那个小马扎上,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着别人的鞋子?

他会不会跟来来往往的街坊邻居说,我儿子今天博士毕业,在北京,很厉害的大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骄傲,还是会有一丝我带给他的,不为人知的失落?

林玥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晚上回到我们租的房子里,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旁边。

“你这两天,好像有心事。”她没有问我为什么不高兴,而是用了一种陈述的语气。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那种精神上的疲惫,比我写博士论文熬过的任何一个通宵都更甚。

我不想再伪装了。

“林玥,”我开口,声音有点哑,“我骗了你。我爸他……身体没事。”

“我知道。”她说。

我愣住了。

“从你那天犹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静静地看着我,“我只是在等你,等你愿意告诉我。”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关于我爸,关于那个菜市场门口的修鞋摊,关于我那点上不了台面的虚荣心和自卑感。

我说得很乱,没什么逻辑,就像是把心里积压了很久的垃圾,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林玥一直没有打断我,就那么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她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泪。

“你觉得,你爸爸修鞋,让你在同学和同事面前,没有面子?”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没有面子……是……是觉得格格不入。”我努力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我的世界,和我爸的世界,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星球。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星球,跳到了现在的这个。我害怕……我害怕别人知道我的来处,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我。我更害怕,我爸来到我的世界,会因为那种格格不入而受到伤害。”

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既怕自己被看轻,也怕父亲被怠慢。这种矛盾的心态,撕扯着我。

林玥沉默了一会儿。

“陈哲,”她叫我的名字,很认真,“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格格不入’,可能只是你自己的想象?”

“你导师王教授,他是国内顶尖的学者,对你那么好,是因为你的家庭背景,还是因为你的科研能力?”

“我爸妈,他们欣赏你,是因为你父母是做什么的,还是因为你这个人踏实、上进、有才华?”

“我爱你,是因为你有一个什么样的爸爸,还是因为你就是你?”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你觉得你爸爸的世界很小,只有一个修鞋摊。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用他那个小小的世界,为你撑起了一个大大的世界?”

“你害怕他来到你的世界会受伤,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他进入你的世界,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林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剖析我。

把我那些藏在“为他好”的借口下的自私和怯懦,全都血淋淋地翻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从那个小县城走出来,读到博士,是完成了阶层的跨越,是一种成功。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只是在物理上离开了,我的精神,还被一种无形的、叫做“出身”的东西牢牢地捆绑着。

我并没有真正地接纳我自己。

一个连自己的根都不敢承认的人,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这片崭新的土地上呢?

那天晚上,我和林玥聊了很久。

我第一次,如此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不再是被动地纠结于“要不要让爸爸来”这个问题,而是开始主动地去思考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我到底是谁?我真正看重的是什么?我应该如何面对我的过去,和我最亲的人?

我的思考模式,从“这件事让我好为难”,转变成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局面”。

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我不再逃避了。

第二天,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直接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不是那种风驰电掣的高铁,而是绿皮的慢车。

我想用这种慢一点的方式,让自己沉淀下来,好好想一想。

从繁华的都市,回到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小县城,像是经历了一场时空穿越。

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再到低矮的、灰扑扑的民房。

空气里的味道,也从汽车尾气和香水的混合气味,变成了泥土和青草的清新。

我没有提前告诉我爸我要回去。

下了火车,转了一趟颠簸的中巴,我站在了县城汽车站的门口。

阳光很刺眼,周围是熟悉的乡音和叫卖声。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凭着记忆,走到了菜市场的方向。

离得很远,我就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印着“中国移动”广告的大阳伞。

阳伞下面,是我爸那个瘦小的身影。

他佝偻着背,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在低头忙活着。

我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卖水果的摊子后面,悄悄地看着他。

他比我上次回家时,好像又老了一些。头发更白了,背也更驼了。

他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很厚。手里拿着一只女式的红色高跟鞋,鞋跟断了。

他用一把小钳子,小心翼翼地把残留的钉子拔出来,然后拿起一个新的鞋跟,仔细地比对角度。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稳,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经年累月的熟练。

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站在旁边,很不耐烦地看着手表。

“师傅,你快点行不行啊?我这鞋很贵的,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女人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剔。

我爸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手里的活儿没停。

他拿出胶水,均匀地涂在接口处,又用一个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把鞋跟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鞋,对着光,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用一块软布,把鞋面上的灰尘擦得干干净净。

“好了。”他把鞋递给那个女人。

“多少钱?”女人问。

“十五。”我爸说。

“十五?这么贵?你就在这敲了两下,就要十五?”女人立刻拔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攥紧了拳头,很想冲上去,替我爸理论。

但我爸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很平静。

他说:“姑娘,你这鞋跟是特殊材质的,我进货就贵。用的胶水也是最好的,不然粘不牢,你走路要摔跤的。我这儿就挣你三块钱的手工钱。”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女人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从钱包里抽出十五块钱,扔在工具箱上,拿起鞋,踩着另一只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爸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钱收好,放进一个铁皮的饼干盒里。

然后,他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只等待修理的鞋子,低下头,继续忙碌。

阳光透过阳伞的缝隙,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闪着点点银光。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纠结、虚荣、自卑,是多么的可笑和渺小。

我站在我的世界里,享受着鲜花和掌声,计较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

而我的父亲,在他的世界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这样的讨价还价,忍受着别人的不耐烦和挑剔,用他那双粗糙的手,赚来那一笔笔只有几块钱利润的辛苦钱。

而这些钱,最终都变成了我的学费、我的生活费、我身上这件体面的衣服。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菜市场的人渐渐散去,我爸才开始收拾东西。

他把工具一件件擦干净,放回箱子里。把没用完的零碎材料归置好。最后,他把那把大阳伞收起来,绑在三轮车的后座上。

做完这一切,他捶了捶自己的后腰,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推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我没有上前去叫他。

我怕他看到我,会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一路跟着他,回到了我们那个老旧的家属院。

家还是老样子,楼道里堆着杂物,墙壁上满是小孩子的涂鸦。

我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和胶水混合的味道。这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我曾经很不喜欢,觉得它代表着贫穷。

但现在,我却觉得无比亲切。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桌上,用一个玻璃杯压着一张报纸。我拿起来一看,是我们当地的晚报。

报纸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标题是《我县学子陈哲荣获XX大学博士学位》。

文章很短,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

这张报纸,显然已经被反复阅读过很多次了,边角都起了毛。

我的鼻子一酸。

我走进我爸的房间。

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是我大学毕业时,穿着学士服拍的照片。

相框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我认识这个盒子,从小到大,我爸都把它当宝贝一样。他说里面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我小时候好奇,总想打开看看,但他从来不让。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试着拉了一下。

锁,没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盒子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存折或者贵重物品。

只有一叠东西。

最上面,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从小学一年级的“三好学生”,到博士期间发表论文的获奖证书。每一张,都用塑料膜仔细地包着,平平整整。

奖状下面,是一个笔记本。

是一个很旧的、封面都磨破了的硬壳笔记本。

我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我爸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1998年9月1日,小哲上小学,学费120元,书本费35元。修鞋收入210元。”

“2004年9月1日,小哲上初中,学费500元。给小哲买了双新球鞋,60块,他很高兴。这个月要多出几个摊。”

“2010年9月1日,小哲考上大学,学费5500元。把家里那头老牛卖了,凑够了。告诉小哲,钱是借的,让他别有压力。”

“2014年6月20日,小哲大学毕业,他说想继续读书。好,只要他想读,我就供。砸锅卖铁也供。”

“2017年3月5日,小哲说他硕博连读了,每个月有补助,让我别那么辛苦了。这孩子,长大了。但我怎么能不干呢?他在大城市,用钱的地方多,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

一页一页,一笔一笔。

这是一个父亲,用他二十年的光阴,为儿子记下的一本账。

这本账里,没有他自己添过一件新衣,没有他自己下过一次馆子。

有的,只是我一路成长的所有开销,和他为了这些开销付出的辛劳。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一片片墨迹。

我翻到最后一页。

最新的记录,是几天前的。

“小哲博士毕业了,要留校当大学老师了。我们陈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我真想去北京看看,看看我儿子穿博士服的样子。那该有多威风。”

在这行字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小哲说,典礼就是走个形式,让我别去。他说的对,我一个修鞋的,去了也给他丢人。不去就不去吧,别让孩子为难。”

看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蹲在地上,抱着那个笔记本,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哭我自己的愚蠢,哭我自己的自私,哭我那被虚荣蒙蔽了的双眼。

我以为我伤害的是父亲的面子,可我不知道,我亲手碾碎的,是他这一生最盛大、最纯粹的期盼。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笔记本下面,还压着一样东西。

是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崭新的——西装。

不是什么名牌,就是商场里最普通的那种,吊牌还没剪。

我拿起那件西装,布料有点硬,但很挺括。

我能想象到,我爸是怀着怎样一种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他从没去过的商场,在导购员的打量下,笨拙地挑选了这件他认为最体面的衣服。

他早就准备好了。

准备好要去参加他儿子人生中最重要的典礼。

准备好要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见证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而我,就用一个电话,一句轻描淡写的“别折腾了”,就把他所有的准备和期待,都变成了镜花水月。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我珍视的学业,我引以为傲的未来,在这一刻,都变得黯淡无光。

如果我的成功,是以伤害我最亲的人为代价,那这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爸回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屋里的我,愣住了。

“小哲?你……你怎么回来了?”他一脸的惊讶,手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开了灯,灯光下,我看到他满身的疲惫,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也看到了我红肿的眼睛,和我手里拿着的西装和笔记本。

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有慌乱,有尴尬,还有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窘迫。

“你……你都看见了?”他搓着手,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把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握在了我的手里。

他的手,很粗糙,像一块老树皮。

但很温暖。

就是这双手,撑起了我的整个世界。

“爸。”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我爸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想把手抽回去,嘴里说着:“说啥呢?没啥对不起的。你也是为我好,怕我累着。”

“不是的。”我打断他,“爸,我就是个自私的混蛋。我怕……我怕您给我丢人。”

我终于把这句最丑陋、最真实的话,说了出来。

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爸沉默了。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他没有骂我,也没有安慰我。

他只是叹了口气,拉着我,在桌子边的凳子上坐下。

他给我倒了杯水,水是温的。

“小哲,”他开口,声音很平静,“爸不怪你。”

“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要强,读书用功,事事都想争第一。爸知道,你心里有股劲儿。”

“你走到今天,不容易。爸都懂。”

“爸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是个修鞋的。没什么能教你的,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我能给你的,就是让你安心读书,让你走出去,去过和我不一样的生活。”

“我修了一辈子的鞋,手上全是茧子,身上全是胶水味儿。我知道,这不体面。”

“我不想你以后也像我一样,低着头,看人脸色吃饭。”

“我希望你站得高,站得直,走到哪里,腰杆都能挺得笔直。”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讲着。

他没有讲自己有多辛苦,没有讲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他讲的,全都是对我的期望。

“我这辈子,修了无数双鞋。皮鞋,布鞋,高跟鞋,运动鞋……我看着那些鞋,就在想,我儿子以后,一定要走一条平平坦坦的路。”

“我低头钉下的每一颗钉子,缝上的每一根线,都是在给你铺路。”

“只要你那条路是平的,是宽的,我这双手,有多粗糙,有多脏,都没关系。”

他说到这里,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骄傲,是需要我去北京参加毕业典礼来证明的。

我错了。

他的骄傲,从来不是那个典礼,也不是那件博士服。

他的骄傲,就是我本身。

是我能够拥有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生,是我能够在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昂首挺胸地站着。

我所谓的“维护他的尊严”,其实是对他最深沉的爱的一种误读。

他的尊严,不在于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出现在什么样的场合。

他的尊严,就熔铸在他那二十年如一日的辛劳里,就刻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我的自卑和虚荣,源于我错误地把他的职业,等同于他这个人的价值。

而他,却用最朴素的言语和最深沉的父爱,给我上了博士生涯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真正的强大,不是去掩盖自己的出身,而是要从自己的根里,汲取力量。

真正的孝顺,不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去“保护”他,而是要让他,毫无保留地,分享你的荣耀。

那一晚,我和父亲聊了很多。

聊我未来的工作,聊林玥,聊北京的生活。

他也和我聊起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往事。

聊他年轻时候的梦想,聊他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聊我小时候的调皮捣蛋。

我们父子之间,从来没有像这样,如此平静、如此深入地交谈过。

那扇我以为存在的,隔在我们两个世界之间的门,在那一晚,悄然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我对我爸说:“爸,你把那身西装换上,我带你去北京。”

他愣住了,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典礼都结束了,去干啥。”

“典礼是结束了,”我说,“但我的毕业,还没有结束。”

“爸,我必须带你去看看我生活和学习了六年的地方。我要带你去见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女朋友。”

“我要亲口告诉他们,我爸,叫陈卫国。他是个修鞋匠,也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英雄。”

我爸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地,流了下来。

我给他买了最快的高铁票。

坐在宽敞明亮的车厢里,我爸显得有些拘谨。他穿着那身新西装,腰板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给他买了瓶水,他都舍不得喝,说要留着。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到了北京,我没有带他去我们租的房子,而是直接在学校旁边,找了一家最好的酒店。

我用我第一笔预支的工资,给他开了一个房间。

他站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眼睛里满是新奇和不敢置信。

“这……这一晚上得多少钱啊?太浪费了……”他小声地嘀咕。

“爸,你儿子现在挣钱了。”我笑着,把他按在柔软的大床上,“你就安心住着。”

我给林玥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把爸爸接过来了。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她说:“你终于做对了。”

第二天,我带着爸爸,走进了我的大学校园。

我带他看了我待了六年的实验室,看了我熬夜看书的图书馆,看了我挥洒汗水的操场。

我指着那些高大的建筑,告诉他,他的儿子,就是在这里,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他一路走,一路看,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中午,我约了我的导师,王教授,在学校的教工食堂吃饭。

我提前跟王教授说了,我父亲来了。

王教授见到我爸,非常热情地伸出手。

“陈叔叔,您好!我是陈哲的导师。”

我爸紧张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敢和王教授握手。

“王教授,您好您好!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家小哲,多亏了您的照顾。”他有些语无伦次。

“叔叔您客气了。陈哲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非常优秀。”王教授笑着说,“这都是您教育得好啊。”

吃饭的时候,王教授和我爸聊了很多家常。

我爸很紧张,话不多,但王教授一直很耐心地引导着他。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所担心的那些“格格不入”,那些“阶层差异”,在真诚和尊重面前,根本就不存在。

下午,我带爸爸去见了林玥和她的父母。

见面的地点,是林玥家。

她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她爸爸,那位我一直觉得很有威严的干部,亲自给我爸泡了茶。

“老哥,快坐。”他热情地招呼着,“早就想见见你了。你能培养出陈哲这么优秀的孩子,我们打心底里佩服。”

我爸更紧张了,坐在沙发上,只坐了半个边。

“我……我没啥文化,就是个修鞋的……”他小声说。

林玥的爸爸笑了。

“职业没有高低贵贱。能凭自己的手艺,把孩子培养成博士,您比我们这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伟大多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我爸慢慢地也放开了,还喝了点酒,说起了我小时候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玥一直坐在我旁边,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和肯定。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以为,我的“毕业典礼”,到这里就该画上句号了。

但我没想到,还有一个真正的,为我,也为我父亲准备的仪式。

几天后,王教授突然通知我,说学院要给我和另外几个获得“优秀博士论文”的同学,开一个单独的表彰会。

他说,可以带家属参加。

我看着他,他冲我眨了眨眼。

我明白了。

表彰会那天,我让我爸,再次穿上了那身西装。

我还特意去给他买了条红色的领带,亲手给他系上。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又有些激动。

会场不大,但很正式。

学院的领导,我们系的教授,还有一些同学都来了。

林玥和她父母也来了。

我扶着我爸,坐在了第一排。

当主持人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站起身,没有直接走向主席台。

我转过身,面向我的父亲。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全场一片安静。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张写满了惊愕和感动的脸。

我拿起话筒,声音清晰而坚定。

“在领这个奖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个人。”

“坐在第一排的这位,是我的父亲,陈卫国先生。”

“我今天所获得的一切荣誉,都来自于他。他是一位普通的修鞋匠,用他二十年的辛劳和汗水,把我从一个县城,送进了这所大学的博士殿堂。”

“我的博士论文,写的是关于新材料的。但今天,我想说,我人生中最好的论文,是他用他的一生,写成的。这篇论文的名字,叫做《父爱》。”

“所以,这个奖,不应该只属于我一个人。它更应该属于我的父亲。”

说完,我走下台,走到父亲面前,向他伸出手。

“爸,我们一起上去。”

我爸已经泣不成声。

他颤抖着,把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握紧他那双粗糙的手,引领着他,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对我来说,象征着荣耀的主席台。

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

我看到台下的王教授,在欣慰地鼓掌。

我看到林玥和她的父母,眼眶都红了。

我看到我的同学们,脸上都是敬佩和感动的神情。

我转过头,看着我身边的父亲。

他穿着那身崭新的西装,胸膛挺得笔直。灯光照亮了他花白的头发,和他脸上纵横的泪水。

那一刻,他不再是菜市场门口那个卑微的、需要为几块钱和人争执的修鞋匠。

他是一位父亲。

一位伟大的、值得所有人尊敬的父亲。

我从院长的手里,接过那本红色的荣誉证书。

然后,我把它,郑重地,交到了我父亲的手中。

“爸,这是您的。”

他捧着那本证书,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手抖得厉害。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淌。

我笑了。

我看着手里的博士学位证书,证书光滑的封面上,清晰地映出了我和父亲两个人的身影。

我终于明白。

这张证书的意义,不只是证明我掌握了多少知识,达到了多高的学术水平。

它更重要的意义,是让我有能力,把我父亲,从那个小小的、昏暗的修鞋摊,带到聚光灯下。

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平凡,和他的伟大。

这,才是我的毕业。

这,才是我真正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