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红绣鞋（微小说）

一九五二年秋，津门的雨一下就黏糊了半个月。派出所的老周蹲在门墩上抽旱烟，眼瞧着对门“福源祥”绸缎庄的伙计小吴，踩着双不合时宜的红绣鞋，深一脚浅一脚往巷口走。

那鞋绣得扎眼，鞋头是并蒂莲，鞋帮滚着金线，针脚密得能锁住潮气。可小吴是个糙汉子，脚底板比砂纸还厚，昨天追小偷时还趿着双露脚趾的布鞋，今儿咋换双“娘娘鞋”？老周掐了烟，烟锅子在门墩上磕得“当当”响——上周局里刚通报，有个代号“锦鸡”的敌特潜伏进来，要炸东郊的火车站，接头暗号就跟“绣活”有关。

后晌雨停了，老周装作买线，踱进“福源祥”。掌柜的是个瘦高个，戴副圆框眼镜，手指总在算盘上拨弄，眼神却时不时往街对面瞟。小吴在柜台后理布，红绣鞋藏在柜台下，鞋尖沾着泥，唯独鞋帮的金线亮得刺眼。老周指了指一匹藏青布：“给我扯三尺，做条裤子，耐脏。”

掌柜的笑眯了眼：“您老眼光好，这布结实，就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昨儿新到的绣线，有金线，要不要给裤脚缀两针？”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我一个糙人，缀那玩意儿干啥？倒是你们家小吴，穿红绣鞋挺精神，哪买的？”

小吴手一抖，布掉在地上。掌柜的脸色变了变，又很快缓和：“那是他乡下婆娘绣的，千里迢迢寄来的，年轻人，疼媳妇。”

老周点点头，扯了布就走。夜里，他揣着枪，蹲在绸缎庄后墙的老槐树下。后半夜，果然见小吴翻墙头出来，红绣鞋在月光下像两点血。他跟在后头，见小吴拐进了南头的破庙，庙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个绣花绷子。

“锦鸡？”女人开口，声音尖细。

小吴点头，从鞋帮里抽出个油纸包，刚要递过去，老周大喝一声：“不许动！”

女人反应快，抄起绣花绷子就砸过来，绷子上的针像飞镖，老周偏头躲开，枪指在小吴脑门上。没成想小吴突然扑过来，手里攥着把剪刀——竟是藏在袖口里的。老周早有防备，侧身一让，脚勾住小吴的脚踝，“扑通”一声，小吴摔在泥里，红绣鞋飞了出去，鞋帮裂开，掉出个小纸团。

女人想跑，老周几步追上，胳膊勒住她的脖子。女人挣扎着，旗袍下摆扫过老周的手，沾了片绣线。“你这绣线不行，”老周喘着气，笑了，“金线太亮，针脚太密，倒像是……机器扎的，哪有咱津门绣娘的活计软和？”

女人脸白了，不再挣扎。老周捡起纸团，是张地图，火车站的位置画着个红圈，旁边写着“明日午时，炸药房引开巡逻”。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红绣鞋，鞋头的并蒂莲里，还藏着个微型发报机的零件——难怪小吴走路不敢用力，怕踩坏了。

小吴趴在泥里，哼哼唧唧：“周警官，我……我是被逼的，掌柜的拿我娘要挟我……”

老周踢了踢红绣鞋：“被逼的？你媳妇要是知道你穿她绣的鞋干坏事，怕是要拿针扎烂你的脚底板。”

第二天午时，掌柜的果然在药房放了把小火，刚要往火车站跑，就被埋伏的公安逮了个正着。老周把红绣鞋摆在审讯桌上，掌柜的盯着鞋，叹口气：“我以为这鞋够特别，没人会注意……”

“错了，”老周敲了敲鞋帮，“太特别了，就像黑夜里的灯笼，显眼得很。咱老百姓的日子，讲究的是踏实，穿绣花鞋的糙汉子，走路都飘，能不招人疑？”

后来，那双红绣鞋被送到了局里的展览馆。老周每次带新人参观，都要指着鞋说：“敌特总以为自己藏得巧，其实啊，他们的那些花样，在老百姓眼里，就跟这双不合脚的绣鞋一样——看着扎眼，走着硌脚，早晚得露馅。”

雨又下了，津门的巷子里，再也没人见过穿红绣鞋的糙汉子，只有绸缎庄的新掌柜，每天开门时，都会把那匹藏青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布上绣着小小的五角星，针脚软和，透着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