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工匠」吴东根鞋匠的传奇人生故事（第1集）

文/范伟平、王顺庆 图/吴望生

在浙西的群山之间，分水镇像一枚被岁月打磨的纽扣，扣住了一条穿岭越谷的路，也扣住了一个家族的命运。吴东根，就是从这条路上走来的分水工匠——鞋匠大师。他的一生，像一双千层底布鞋：一针一线，纳着艰辛，也纳着光亮。

1898年吴东根出生在浙江省东阳市潘田，排行老三。家里穷，老大吴天福和他，十三岁就被送到分水学手艺，堂兄吴根木也一同前往；只有老二吴天根留在东阳。东阳那三间老屋，三兄弟各一间，吴东根的那间后来就成了嫁妆与家具的暂存地。他学的是鞋匠，这门手艺，日后在分水扎了根，也撑起了一个家。

二十七岁，吴东根出师成家，娶的是东阳六石口的许爱球。那时在分水还是租房，交通不便，嫁妆便整存东阳老家。婚后，他添置工具与橱窗，买了一台英国胜家牌缝纫机——妻子把它当宝贝，天天擦得发亮。这台老缝纫机，后来由孙子吴望生保管在桐庐家中，机身上的每一道划痕，都像年轮。

鞋匠店开起来了，生意兴隆，还请了伙计。他专注做布鞋，千层底纳得细密结实，鞋面缝得平整挺括，成品在分水一带口碑极好，销路也一直卖到杭州。日子忙，家里添丁：第一胎是儿子吴世余，接着是老二儿子、老三女儿。孩子多，顾不过来，就把吴世余送到东阳六石口外婆家。吴世余小时候爱捏泥巴，据说在小伙伴里做得最像。后来孙子吴望生下岗到学校当老师教泥塑瓦雕，手一捏就有感觉——这大概就是基因的路数。

回东阳的路，吴东根走得少，却走得刻骨。他一生只回了两次：早年全靠步行，分水出发，到桐庐翻马岭，再经浦江、义乌到东阳，随身带着炒麦粉当干粮。那条路最近，也最苦。若走水路，小船到桐庐，换轮船到杭州，再火车到义乌、汽车到东阳，远且费钱。直到孙子吴望生在分中读书的一个暑假，才陪着他坐汽车到杭州，转火车到义乌，再乘汽车回到潘田——那是他走的最轻松的一次。

命运并不总给鞋匠留平整的掌面。吴世余的弟妹两人，因染病、缺医少钱，先后夭折。吴东根的妻子痛不欲生，也病倒了，乡里人说是“狐狸精迷了”。她去九龙山庙宇里避邪，住在山上，幼小的吴世余每天送饭。不久，妻子也走了。鞋匠店还要开下去，家务无人照料，1935年吴东根便托抱了一个九岁的童养媳——她就是吴望生的母亲朱久花。

吴望生母亲朱久花的娘家在分水镇塘源村格坞自然村，家里有八个子女。她幼年重病，气息全无，外公让帮工把她抱上山埋了。帮工挖好坑，正要掩埋，手摸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他发了善心，抱回家放在墙角晒太阳。不久，母亲竟睁开了眼——真是上天保佑。她后来活了九十四岁，是八兄妹中最长寿的。

吴世余的人生，也有惊险的一跤。他曾落水被救，后来高寿。他初中在浙西三中读书，有钱人请人挑行李，他却自己挑着走，还挑着布鞋卖给老师换学费。老师看他可怜，布鞋又便宜耐穿，一会儿就卖完了。冬天冷得发抖，他把三条单裤全穿上，同学就给他起了个外号：“三条裤”。这位从分水走出去的少年，后来成为水利部治淮劳模，1992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更以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的身份深耕水利渗流研究，填补了领域多项空白，1985年赴新西兰参加国际非均质渗流学术讨论会并宣读论文——那双穿三条单裤的腿，最终走上了世界学术讲台。

孙子吴望生十多岁时，正逢物资紧缺，买布要布票，吃饭要粮票，生活艰苦。能有一双布鞋穿，就很不错了，农民常常打赤脚。他只见吴东根做布鞋，手艺娴熟，用料实在，一双鞋能穿好几年。

解放前后，吴东根买了旧屋和四亩田，评了中农，参加了农业社。如果当时去了鞋革社，他就是居民户了。

吴东根活了九十岁。他的手，量过无数脚的尺寸，也走过无数难走的路。他用针线把破碎的日子缝合成一双双布鞋，也把一个家族的根，缝在了分水的泥土里。这双鞋，后来穿到了吴世余的脚上，也穿到了吴望生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