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里的旧时光
发布时间:2025-12-09 00:04 浏览量:1
周末整理家务,目光掠过鞋架。儿子的运动鞋、帆布鞋、皮鞋一字排开,崭新又时髦。望着这些光鲜的鞋子,我的思绪却悄然沉落,飘回半个多世纪前,回到那个被布鞋温暖着的童年。上学前,我几乎终日赤脚。乡村的孩子,脚板生来便贴着泥土。春草搔过脚心,秋茬扎过脚板,夏日河底的卵石与冬日火塘的暖意,便是我的鞋。那时从不觉得苦,反而满心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在。
直到上学那天,母亲才郑重地拿出我的第一双布鞋。深蓝色的灯芯绒鞋面,鞋底是用旧布片一层层纳成的千层底,针脚密实匀称,像一行行整齐的麦垄。“上学了,要穿得体面些。”母亲边说边帮我穿上。我小心翼翼迈出第一步,脚下是一种陌生的柔软与踏实,似乎一下子长大了。
从此,这双布鞋成了我最珍贵的宝贝。那时的乡村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每逢下雨,我离家时便早早脱下布鞋,仔细揣进怀里贴身捂着,光着脚丫踩进冰凉的泥水里。雨水混着泥浆浸透裤脚,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可一想到怀里的布鞋干干净净,心里便觉得踏实。到了学校门口的石板路上,我蹲下身,用带来的清水把脚洗净,再小心翼翼地将布鞋穿上,走进教室时,脚步都带着几分郑重。
男孩子难免疯跑玩闹,不到半年,鞋头就磨出了洞。母亲没有责备,只是默默地在油灯下又忙活起来。乡村的夜晚格外安静,油灯与柴火偶尔发出噼啪轻响,伴着她纳鞋底时,粗线穿过厚布的沉稳的“嗤啦”声。我趴在八仙桌上写作业,心思却常被那声音牵了去。母亲坐在火塘边,借着微弱的火光,把鞋底紧紧顶在膝盖上,左手扶稳,右手握着穿了粗线的铁针,先用顶针将针顶入,再用力将线拽出。每一个动作都重复了千百遍,专注而有力。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轻轻跳跃,鬓角的碎发被染成淡淡的金色,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也顾不上擦一下。那根针带着麻线,每一次穿透厚厚的布层,都像是穿透了沉寂的夜晚,将温暖和期盼一点点纳进密实的岁月纹路里。
初中时,我终于穿上了时髦的黄胶鞋。它轻便耐磨,却总闷出难闻的脚汗。这时我才念起布鞋的千般好,无论走多远,脚底总是干爽透气。可年少的心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当同桌指着我的布鞋露出诧异神情时,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回家后,我便将这“土气”的布鞋塞进了箱底。母亲察觉了这变化,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在我下次离家前,默默将一双新布鞋压进行李的最底层。
如今,我的鞋柜里摆满各种名目的鞋。皮鞋规整,运动鞋轻盈,它们功能明确,却似乎总隔着一层,再也给不了那种灯芯绒包裹千层底、每一步都踩在云朵上的柔软踏实。母亲离去已三十载,但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盏油灯,和灯下她低头纳鞋的身影。去年暑假带儿子回老家,在旧木箱底,我意外地翻出了那双打着补丁的布鞋。褪色的灯芯绒鞋面,磨损的鞋底已经变硬。我轻轻将它穿上,双脚被一种熟悉的轮廓包裹。就在那一刻,半个世纪的光阴仿佛倒流,耳边清晰地回响起那嗤啦嗤啦的、穿透夜空的纳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