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将军的南京保卫战：饶国华川军与广德不能忘却的记忆

1937年11月末的皖南，寒气已刺骨。 广德城外，一支穿着单薄军装、脚踩草鞋的部队正在抢修工事。这是川军第145师，他们从四川徒步出川，辗转数千里来到这个江南小城。

师长饶国华蹲在战壕里，抓了一把泥土。泥土里混着铁锈和焦炭的味道——前几天日军飞机刚轰炸过这里。

“师座，牛岛师团的先头部队距城只有三十里了。”参谋长递过望远镜，声音有些发紧。

饶国华没有接望远镜，反而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今天农历初几？”

“十月廿一。”

“还有七天，就是大雪节气了。”他望着北方，“不知道南京的百姓，撤出去多少了。”

第一滴血：祠山岗阻击战

11月24日拂晓，大雾弥漫。日军第18师团第56联队的三十二辆坦克像钢铁巨兽般从雾中现身。川军士兵从未见过这么多坦克。

“爆破组上！”饶国华在临时指挥所嘶吼。他清楚自己的部队没有反坦克炮，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血肉之躯。

中士陈大贵抱着捆扎好的手榴弹，从侧面滚向领头的八九式中型坦克。爆炸响起时，他的身体被履带卷起，而坦克的左侧履带应声断裂。

机枪手王顺子在掩体被炮弹炸塌后，硬是用双手扒开一个射击孔，持续开火直至被燃烧弹击中。战友后来从焦尸手中掰出枪时，枪管还是烫的。

饶国华亲自指挥仅有的四门迫击炮进行急促射。炮兵排长杨德昌在记录中写道：“师长就站在我身后三米处，弹片擦过他左肩，血染红了半边军装，他纹丝不动。”

日军第56联队作战记录承认：“在祠山岗遭遇异常顽强之抵抗，敌军用肉体爆破战车，第一大队前进受阻五小时，损失战车四辆。”

城垣死守：最后的命令

11月29日，广德城墙已被炮火撕开三个缺口。145师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弹药即将告罄。

深夜，参谋长刘汝斋再次劝退：“师长，撤到芜湖还有机会重建部队……”

饶国华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重建部队？然后呢？看着南京成为第二个广德？”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广德位置：“牛岛贞雄为什么急着打广德？因为这是南京西南最后屏障！我们多守一天，芜湖江边就能多撤走几万同胞！”

历史性的一幕发生了：

饶国华拔出腰间手枪，“咔嚓”一声顶上火，放在作战地图上：“从现在起，师部就是前线指挥部。我若后退半步，任何士兵都可执行战场纪律——枪决我！”

满屋军官肃然。团长张孟琴第一个站出来：“师座，我团还有三百人，西门交给我。”

“我团两百人守北门！”

“警卫连还剩八十七人，守师部！”

最后对话：月光下的川音

11月30日，农历十月廿八，月将圆。

饶国华巡视东门阵地时，听见暗处有人在哼唱。他走近，看见三个士兵蜷缩在断墙下，最年轻的不过十六七岁。

“唱的啥子？”

士兵们慌忙起身：“师、师长……我们唱的家乡小调。”

“坐下坐下。”饶国华也坐在瓦砾上，“再唱一遍，我听听。”

那个最年轻的士兵轻声唱起：“月亮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唱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良久，饶国华开口：“娃儿，想家不？”

“想。”士兵老实回答，“想我妈做的担担面。”

饶国华从怀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掰成四份：“等打完了仗，我请你们全师吃成都的龙抄手。”他顿了顿，“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日军战史《第18师团广德作战详报》记载：“11月30日夜，敌军阵地异常安静，偶有歌声传来。我侦察兵回报，敌主力已集中在城墙缺口处，似有决死之意。”

广德的黎明：将军的最后一战

12月1日清晨，日军发动总攻。牛岛贞雄调集了两个联队的兵力，并加强了航空支援。

最后的战斗：

上午10时，日军突破东门。饶国华率师部警卫连、伙夫、医务兵等所有非战斗人员组成敢死队，亲自持大刀冲锋。目击者回忆：“师长冲在最前面，大刀左右劈砍，连毙两敌。”

中午，饶国华中弹倒地，卫兵要背他后撤。他厉声拒绝：“放下！我命令你们继续战斗！”

下午3时，退至广德城南十里处，身边仅余三十余人。饶国华盘腿坐下，写下两封遗书。一封给部队：“刘汝斋不听指挥，以致兵败，职惟有不惜一死，以报甫公(刘湘，字甫澄)知遇及川中父老之情……本部扼守广德，掩护友军后撤集中，已达成任务。我官兵不惜牺牲，忠勇可嘉，深以为慰。广德地处要冲，余不忍视陷入敌手，故决与城共存亡，上报国家培养之恩与各级长官爱护之意，今后深望我部官兵奋勇杀敌，驱寇出境，还我国魂，完成我未尽之志，余死无恨矣！”

一封给家人：“父死矣，毋悲。善视汝母，抚弟妹成人。”

写完，他对准右太阳穴扣动扳机。枪声清脆，惊飞寒鸦。

日军第56联队联队长藤山三郎中佐在日记中写道：“下午四时完全占领广德。在一处院落发现敌军中将尸体，端坐于断墙下，军容整齐。旁有遗书，言‘与城共存亡’。虽为敌军，其气节令人肃然。”

血色账本：日军付出的代价

根据日军第18师团战报统计：

伤亡数字：广德战役七日，日军战死687人，负伤2132人，合计2819人（相当于一个联队失去战斗力）

装备损失：战车损毁11辆，卡车23辆，火炮5门。

日军原计划三日攻占广德，实际用时七日，直接延误合围南京的战役部署

牛岛贞雄在给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的报告中特别指出：“川军作战意志之顽强超出预期，其装备虽劣，然殊死抵抗之精神不容小觑。”

历史余音

1938年1月，饶国华灵柩运抵重庆，十万民众自发迎灵。在他的棺材里，人们放入了一双崭新的草鞋——他没能穿完的那双，已经留在了广德的焦土上。

2015年，广德抗战纪念馆。

一位白发苍苍的日本老人站在饶国华塑像前，深深鞠躬。他是当年第56联队的士兵，战后成为反战人士。他在留言簿上写道：“我们输掉了一场战争，但贵国赢得了尊严。饶将军和他的士兵，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军人的荣誉。”

窗外，广德的天空湛蓝。这座当年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小城，如今安宁祥和。只有纪念馆外那株从弹坑里长出的老槐树，年轮里还刻着1937年冬天的记忆。

饶国华殉国时45岁。他没能等到胜利那天，但他的生命已成为抗战丰碑上最坚实的基石——告诉后人，何谓“川军不负国”。

如果时间回到1937，当你知道自己只剩下七天生命，你会如何度过？饶国华的选择是：用七天，为千万同胞争取生的时间。这大概就是英雄与凡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