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纳布鞋
发布时间:2025-12-11 12:10 浏览量:1
大家穿过“千层底”的布鞋吗?您还记得当年农村做布鞋的场景吗?
布鞋,对于上世纪60、7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恐怕并不陌生。“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呐走的正,踏踏实实走天下。”一曲《中国娃》唱出了许多人埋藏在心底的最柔软的温情,也勾起了属于那个年代的美好记忆。
早年的农村,一般的家庭普遍有六、七口人之多,如果每人每年需要一双鞋,就需要六七双鞋,如果每人需要一单一棉两双鞋,那么就需要十多双鞋。在人的衣饰当中,鞋的磨损也最厉害,尤其是出苦力的男人,差不多一两个月就要磨坏一双鞋。在那个物资短缺、条件艰苦的年代,买鞋是奢侈的事情。这就需要每个家庭的女主人,都必须具备做鞋的技能,这项技能也是会过日子的标志,包括未出阁的女孩子,否则你出嫁之后不会做鞋,就会被乡邻耻笑。
农村有句老话:"男怕三口吃,女怕三口穿"。做布鞋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抹袼褙、铰鞋底、绢鞋底、纳鞋底、做鞋帮、上鞋……每一道工序中都凝结着女人们的汗水。在那个年代,农村妇女的日常生活常常被描述为“围着锅台转,手不离针线。”一年里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在家里做这些针线活,做布鞋也就成了那个年代的女人最辛苦的一项家务劳动。
做鞋之前要先抹袼褙,我的老家叫做打袼褙,有的地方也叫“裱袼褙”或者“糊袼褙”。袼褙这词儿偶尔在中老年口里还能听到,年轻人怕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所谓袼褙,就是用破旧的碎布或者纸张一层一层地粘在一起,裱糊成比较硬挺的厚片,用碎布或者破布片糊成的叫做布袼褙,用纸张糊成的叫纸袼褙。布袼褙多用来制作布鞋,纸袼褙一般用来做纸盒子、纸箱子。
农村中好多手工活计,都有许多约定俗成、辈辈相传的规矩和说道,打袼褙做鞋也是如此。记忆中,做鞋是由家庭中年纪较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来承担,而打袼褙则是由家庭中的长辈女人来完成的。为什么会如此分工,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世代相传就是这么个规矩,没人去改变它。或者也许这只是我们这里的习俗,也未可知。
我们一家人穿的鞋都是由女红手艺精湛的姥姥来做,而打袼褙则是由母亲负责。打袼褙之前先要准备好一些旧衣服、破被面之类的布料,然后剪成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块状。打袼褙的布片,我们土话叫“铺衬”,这两个字到底应该怎么写,我很费了一番琢磨,之所以用这两个字,是因为这就是的我们土话发音。我也曾想到“噗扯”这两个字,并望文生义地解释为,“噗”是仿音,“扯”是摹意。用手撕布片时,会发出“噗”的声音,这个声音结束了,布也就被扯断了。不过这都是猜想。可能用“铺衬”这两个字更准确,以前货郎挑子进村时经常吆喝的一句话就是“破铺衬,烂套子,小孩戴的破帽子,都拿来换针换线了噢。。。。。”。
打袼褙时,要找一个阳光明媚,日照充足的好天气,便于尽快将袼褙晒干。打袼褙很重要的技术是熬浆糊,用小麦面粉或者玉米面粉加在水里烧开,一边加热一边不停地搅拌,防止糊锅。熬浆糊加水一定要适量,如果水太多,浆糊稀了,黏度不够;太稠了,袼褙会太厚太硬,增加纳鞋底时进针的阻力。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案板。案板是方形的,长大概一米五六,宽有一米左右。这种案板平时主要用来切菜剁肉做面食,是厨房里的常用品。打小块的袼褙主要在案板上进行,大一些的就用家里的门板。
打袼褙也是一门艺术,一般第一层要用一块新的,或者是八九成新的结实布,来做袼褙的底子,这样的袼褙质量才好。一层浆糊一层铺衬,要根据铺衬的形状,合理安排在适当位置,每一小块铺衬都不浪费,不仅缝隙要对严实,而且薄厚均匀,大约粘个五、六层就可以了。小时候,看母亲打袼褙就像在欣赏一位泼墨艺术大师在挥毫作画,特别是在门板上打袼褙。母亲会高高地挽起袖子,一手握浆糊刷子,一手拿着布片,刷一层浆糊,粘一层布片,转瞬之间,一幅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布贴画“”就做成了。
袼褙打好后,放到太阳下面晾晒着;有个一两天,袼褙就干透了。有了袼褙,就可以在上面铰鞋底子了。那时候的农村,家家都有一个笸箩筐子,除了放针线之外,还有一些做鞋用的特殊工具,有剪刀、针锥子、线陀子、顶针还有一本厚书,用来夹鞋样子。鞋样子,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鞋帮的,有鞋底的;有用年画剪的,有用报纸剪的;还有的是用不同的纸拼接在一起后剪的,最常见的要数用牛皮纸剪的。真可谓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我家的那本夹鞋样子的书,十六开,有十公分那么厚,夹着我们全家七口人各种各样的鞋样子。记忆里,鞋样子大都是从别家交流讨要而来,谁谁谁的脚和自己的家人差不多,就去比照着裁剪一份。各家交流鞋样子,是做鞋时主要的技术交流活动。
各家的女人们会将事先做好的鞋样放在袼褙上,将袼褙按照鞋样的大小铰成小片儿,边缘铰得尽量光滑。讲究的人家还会用白面打的糨子涂在小片上下两面的边缘,用二指宽的白洋布条沿着每张小片的形状粘一圈,叫做贴沿条。一层袼褙贴一条沿条,这样做出来的鞋看着比较白净。一只鞋底子大约需要五六层的小片,将这些小样码在一起,大针脚缝上两针将它们做一个简单的固定。
这样的鞋底子并不能直接用来做鞋,因为太松散了,直接用来做鞋穿不了几天鞋底子就坏了。接下来需要把鞋底子绢一下。把鞋底平放在大腿上,铺衬经打湿后,一条一条地捋平敷在鞋底上,相互叠压在一起,差不多要垫到一两指高。一般是中间高,四周低一些。然后用整块白布将这些铺衬盖住,用线在鞋底子边缘纳一圈将白布和铺衬固定,使得蒙布和铺衬绷紧压实,免得位移起皱。为什么鞋底的外面要垫铺衬,使其凸出一些?一是为了美观,二是鞋底在摩擦地面的时候,首先磨损的是中间的衬布,不致快速磨断鞋底边缘,最大限度地延长鞋的使用寿命。
老辈人说,做一双布鞋,八成功夫都在鞋底上。布鞋的鞋底,也有人叫“千层底”,做工之复杂令人咂舌。一片袼褙抹五六层,一只鞋底子大约需要五六层的小片,再加上绢鞋底时的用的铺衬和白布,这样算下来一只鞋底子都不少于30层布。因为人本身的重量和劳作力量的支点基本上都集中在那一双鞋底上。所以,鞋底要足够厚,要足够硬,那一指多厚的鞋底子需要一层一层的布叠摞缝缀而成,层数需要多到不可胜数。一层布是那么薄,又那么软,鞋底子却那么硬,硬到可以蹬得了铁锨,走得了凸凹不平的路。甚至经常用它来打小孩子的屁股,成为教训调皮捣蛋孩子的必用“神器”,其中的幻变之妙,全在于密密麻麻的缝缀。
纳鞋底是个力气活。纳鞋底的绳,最早有用麻线拧成的,后来多用棉线。先用纺车纺线,多股合在一起捻成“纳底绳”。线绳的粗细,要根据所纳鞋底的厚度来确定。
因为鞋底厚,用针不容易扎透,可以先用锥子攮个眼,把针从眼里穿过去。虽然有针锥子这样的专用工具,攮鞋底子也要费很大的劲儿,一般左手拿着鞋底,依靠在前胸上,借助身体的力量,右手用力攮扎,针锥子才能穿透鞋底。然后用针穿过,轻轻地拉出线头。拔针时也要讲究技巧,不可歪斜,不能摇摆,不然针屁股会断掉。然后“沙、沙、沙……”抽线,把纳底绳拉扯到了头,在食指上缠绕两遭,手腕朝下一翻,勒紧怀中一拽,使劲儿把纳底线扽拉,这叫煞紧。这边顶进去,那边拉出来,这一针就算完成了。一针都这么费劲儿,何况千针万针!所消耗的体力是可想而知的。有的老年人,因为常年纳鞋底,手指头都有些变形了。
为了减少接头,纳底绳就要尽量地长,有的有两三庹长。在拉拽的时候,就要两臂张开,有白鹤亮翅的感觉。扎锥子之前,锥子不时在头上蹭蹭,据说头上有油,锥子扎进鞋底省力。扎锥子时,双手收拢胸前,要含胸低头屏气凝神地用力。煞紧的时候,又要侧开身子,右臂带动右手使劲儿。攮扎、拉线、煞紧,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熟练而优美,简直就像一个飘飘欲仙的舞者。有时候纳鞋底的人专注,旁边观看的人忘情,一不留神,张开双臂的时候,手里的鞋底子就打在旁边人的脸上,引发一阵哄笑,这样的事儿多次发生过。
纳鞋底更是个技术活。纳鞋底要求针脚排列整齐,用力均匀。如果一线紧一线松,鞋底子就会变形。一般情况下,做其他的衣服,别人可以帮忙,而纳鞋底这种活别人是不能帮忙的,因为两人之间的手感不同,力道不同,纳出的鞋底就会打弯,无论你怎么用力修整都不能再把它抚平,反而是帮了倒忙,所以纳鞋底最好是从头至尾由一个人独立完成。
看一个女人手巧不巧,要看她纳的鞋底好不好。用多大的劲儿,使多大的力,是快是慢,是正是斜,门道都在做鞋人的心里,力道都在做鞋人的手上。手头乖巧的妇女,纳出的鞋底子针距均匀整齐,不歪斜,没有跳针,漏针以及底线翻出等现象。那针脚平直的真是和现在坐标纸差不多;用的力道均匀,勒进去的深浅一致,纳出的鞋底平整硬朗、结实耐磨。
鞋底的中间也就是脚心的部分,这部分受力小也最耐磨,因此针脚不必均匀细密,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还会在这部分多花费一番心思,纳出各种精美的图案:文字类的有纳成“同心”的;动物类的有“熊猫”“鸳鸯戏水”的;植物类的更多,各种花卉经过女孩子的巧手都可以纳出来。她们用寥寥数十个针脚,在方寸之间勾勒出形态各异的图案,也许这方寸之间寄托了她们对生活的理解、热爱和追求吧。
那时候的农村,妇女们纳鞋底可是一道靓丽的风景,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在我的记忆中,老家的女人几乎是手不离鞋底的,似乎那鞋底永远也纳不完。在家里就不用说了,就是到别人家串门,都是一边说话,一边纳鞋底。农闲的时候纳,下了工的时候纳,甚至下地干活,筐子里都要捎着鞋底,歇地头的时候,身歇手不歇,也要抽空纳上几针。特别是暖和一点的冬日里,农村的妇女们会选择一块避风朝阳的地方,拿上针线笸箩,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一会儿哄堂大笑,一会儿静默无声,一会儿打情骂俏,一会儿慷慨陈词。
在我的老家,女人纳鞋底,人群不同,风格也有别,很有意思。母亲们的劳作可谓单调枯燥,她们得一边照顾年幼的孩子,一边纳鞋底,所以往往出不了门。年轻的女孩子们可就不同了,她们不喜欢单干,几个好姐妹商量好了集中在一家围坐在煤油灯下,一边纳鞋底儿,一边聊天:谁家的姑娘相亲了,听说对象长得还不赖;谁家的姑娘亲事又黄了,听说那个男孩不正干;谁家的姑娘过了年就要出嫁了,听说陪送的嫁妆可不少......一群人嘁嘁喳喳,那种场面很是热闹。
新媳妇们纳鞋底可就有意思了,她们的手工活是得让婆家人和左邻右舍过目的。结婚的头一年新媳妇须给丈夫做够六双新鞋,这六双新鞋的鞋心须是六种样式。人们会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新媳妇纳的鞋底留的鞋心,然后作出评判。心灵手巧或者笨手笨脚通过鞋底一眼便可分出高下,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新媳妇在婆家的地位。那个年代纳鞋底几乎成了女人的看家本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纳鞋底是一项既费时又费力的活,一双鞋底平常要纳一千多针,最多达到两千多针。女人们除了下地劳作,收拾家务,喂猪羊鸡鸭外,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纳鞋底上;有的男人也加入其中,帮助妇女纳鞋底。既便是这样,就算再心灵手巧的人,最快一天也只能纳成一只鞋底。纳鞋底的过程,免不了锥子针刺破手指,白色的鞋底,往往渗透着亲人的滴滴鲜血。
纳完了鞋底,还要用铁锤子在石头上或者木块上砸一砸敲一敲,使得整个鞋底子柔韧一些,不那么僵硬。这时候的鞋底子有正反两面,正面就是蒙白布的一面,稍稍有些突出,没有蒙布的一面就是反面,稍稍有些凹洼。凹洼的一面就是上鞋帮子的一面。
鞋底子纳好后,做鞋的工程也就完成了一多半,因为后面的做鞋帮和上鞋不再那么费力费时。但是,做鞋帮是个技术活,首先要按照鞋样将布剪裁成鞋帮子的样子,这一步就会难住很多人。虽然铰鞋底时也会用到鞋样,但鞋底样相对要简单,实在不行用旧鞋的底子比划着也能画出一个来。但鞋帮子样却不是那么好做的,总不能把旧鞋拆下来吧!
从我记事起,就经常看到有好多同村的妇女来向姥姥借鞋样,姥姥每次都会交代一下尺码,因为每家人脚的大小不尽相同,只有差不多大小的才能用同一张鞋样。
做鞋帮子要用到鞋面布,那时的鞋大都用的是纯棉布、哔叽布或者条绒布,至于花色也就两种,一种是纯黑的,一种是红色的带有黑花图案的,红色的是给小姑娘用的,而男孩和成人都是黑色的,十七八的大姑娘、刚过门的小媳妇也不例外,一律用黑色的,那个年代也就这两种选择。鞋里儿一般用白色平纹或斜纹棉布。
将“纸样”铺在鞋面布和鞋里布上划线剪好,里儿面儿两层要以细密的针脚缝在一起,如果是做棉鞋,里面还要絮一些棉花,称为纳鞋帮。然后用鞋掩条把上边即鞋口的毛边包裹起来,以达到美观耐用的目的,一般用黑色掩条,也称“掩鞋口”。
上鞋这道工序很有些讲究,一般是先把鞋帮的两头与鞋底用针脚固定住,两边连线,左右开弓,左边上几针,右边再上几针,这样上出来的鞋周正好看,免得上斜了上歪了。有的人上鞋,用力不均匀,不是这里扽的太紧,就是那里多余出来一部分,那就难看了。讲究些的女人,就会拆掉返工,大大咧咧的人,糊糊弄弄也就过去了,不过,穿鞋人不舒服,想起来就会埋怨一通。
上好了的鞋,都很紧,一般要用鞋撑子撑一撑。新鞋刚穿脚上,开始不要走远路,因为新鞋较硬,很磨脚,等穿过几天变软了后,再正常走路。布鞋穿在脚上,鞋的好歹丑俊就显现出来了。周正的鞋,青帮白底,看着清新耀眼,让人逸兴遄飞。穿上了新鞋,走出门去,总要引发别人注视一阵,品评一番,那是各家姑娘媳妇手艺的门面。有的巧手媳妇做的鞋有着自己明显的风格特征,别人搭眼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媳妇做的。
布鞋穿在脚上十分舒服。隔凉、隔热、防滑、防臭等等,穿布鞋下地干农活,既舒服又方便。俗话说: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干活干累了,随手脱一只布鞋往屁股下一垫,避免裤子粘土,还有防潮的作用。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小孩子换上新衣服,穿上新布鞋,走起路来,脚底生风,神气着呢!所以在我小时候,家家户户做布鞋,老老少少穿布鞋,是习以为常的事。
春夏秋冬,凉热冷暖,岁月更迭。在以往,如果女方给男人做一双布鞋那就有终身相许的意思了。如今这种老掉牙的桥段连影视剧都懒得用了。现在的女孩子们几乎不会做饭,更不会费时费力地去做鞋穿了,没准连钉扣子这种小事都不会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勉强不得。
回望沧桑,记述履痕,布鞋不仅承载着童年温馨的回忆,更是农村妇女辛勤劳作的象征,为生活增添了温暖与色彩。它们象征着母爱和传统文化的传承。在现代化的今天,这些技艺已逐渐被人们所遗忘,但它们曾经在历史的某个时刻,不仅仅是一种谋生手段,也为社会增添了别样的色彩。打袼褙、纳鞋底、做布鞋的情景,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