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自卑前行

发布时间:2025-12-12 00:05  浏览量:4

转自:新安晚报

18岁,我去省城读书。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没有行李箱,我独自一人背着哥哥大学时淘汰的登山包,穿着黄球鞋,棕色裤子,还有一件橙色短袖衫。

一切收拾妥当后,父亲给了张存了学费的银行卡,又从裤袋里掏出300块钱给我,告诉我怎么坐车,到了省城以后看路牌再找公交车坐,不要坐错了。躺在里屋病床上的母亲把我叫到跟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我一定要注意安全。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挂鞭炮挂在树上,引燃。炮鸣,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我还像小时候一样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那个登山包很沉,母亲久病在床,行李是父亲装好的。

一个多月前,母亲还能下床的时候,去镇上把准备过年才卖的羊提前卖了,卖了400多块钱。给我添了橙色的短袖衫和棕色的裤子。短袖衫18块钱,裤子22块。

那双迷彩的黄球鞋,是哥哥大学军训时用的,快10年了,鞋底已经磨平。我穿在脚上很合适,走起路来也能稳稳当当。

后座位上的我,能感受到父亲在吃力地蹬着自行车。父亲的后背已有些佝偻,前倾的腰板像是逆风中前行的雨伞。

我要下来推一把,父亲坚持说没问题。

一辆驶向县城的中巴车擦肩而过。父亲埋怨自己再快个一分钟就可以赶上了,这一等不知又要多长时间。等车的间隙,父亲又再次告诉我换车的路线,以及到达省城后要去问人坐什么公交车能到学校等等。父亲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要小心。又一辆开向县城的车姗姗而来。我跳了上去。大巴车到了县城汽车站,我从窗口买了一张去往省城的车票。

在省城的公交车上,我第一次漫无目的地东瞅西看。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也是第一次上了自动投币的公交车。

我不知道怎么付钱,在拥挤熙攘的公交车上,被小喇叭一遍遍提醒“请上车的乘客自动投币”。或许是公交司机看出了我的紧张与无助,提醒无数遍再从后视镜里看到我无动于衷时,小喇叭停止了。那是我第一次逃票,也是唯一的一次。

校园不大,同学也不多。但是他们昂起的头颅与骄傲的眼神里似乎有对我这土气装束的轻蔑。

我第一次看到了同学脖子上挂着轻而小的手机,也第一次看见如火柴盒大小的MP3播放机,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牌子。

我尝试着走近它们。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里,我对那些服装品牌一个个默念,在停车场里对一个一个车标进行核对,路过手机店,在远处的广告牌上仔细分辨彩屏手机和单色屏手机的区别。我也想学着宿舍的弟兄,对某个经过宿舍楼下的女同学品头论足,和那个带着电脑来宿舍的同学玩上一会“泡泡堂”。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依然不合群。我宁愿在省图书馆里找一本喜欢的书,然后蹲坐在墙角静静地读。终于,我在某一天傍晚回宿舍的公交上突然顿悟:我的隐忍,我的不明就里,我的不谙世事,我的假努力,我的一切错过全部源于我的敏感。

那个远离城市的偏僻乡村和我的自卑有什么关系?穷尽一生为我开山辟路的父亲和我的自卑有什么关系?

答案变得苍白。

后来我踏入社会,我依然很自卑。这自卑像一道淡淡的影子,偶然间就会悄然浮现。它仿佛成了我生命里最熟悉的底色,无法剥离,如影随形。

直到有一天,那些我误认为是自卑源头的人与事化为岁月的尘埃,我猛然间发现它也教会了我隐忍与等待。于是,我带着我的乡土,我所有丢不下的过去,走向这个世界。我不再需要变得和谁一样“亮鲜”,因为我知道,我来自哪里。我的根,深扎在那片土地上。

很多年过去了,我在已经扎根的城市里依然很自卑。这份自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淬炼成了某种清醒和厚重的力量,伴随着我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