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的读书人
发布时间:2025-12-16 08:44 浏览量:3
我的记忆,如同一口幽深的井,井壁上覆满了青苔,而井底却清晰映照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那盏灯,属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属于长江以南那个冬冷夏热的小县城,也属于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儿子。
那时的冬天湿冷刺骨,寒气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我身上穿的棉袄,是姐姐们穿小了传给我的,颜色早已洗得发白,上面缀着各种颜色、形状不一的补丁,像一张张记录着家庭贫瘠与辛劳的地图。脚上的“解放鞋”早已裂开,露出黑色的胶棉,每逢下雨,泥水便毫不留情地灌进鞋里,整日双脚冰凉。一双新布鞋,只有在过年时才敢奢望,而这双鞋往往要穿两三年。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人,生活的重担早已压弯了他的背。母亲则总是在昏暗的灶火前忙碌,双手粗糙如老树皮。看着他们,我心里就堵得慌。我太熟悉这样的生活了:春天插秧,腰都直不起来;夏天“双抢”,在毒辣的日头下抢收抢种,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秋天收割虽有短暂喜悦,但很快又被对漫长寒冬的忧虑取代。
我不想过这样的一辈子。我不想手变得像母亲那样粗糙,也不想背像父亲那样佝偻。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就是考上大学,就是“跳农门”。这个念头,像一颗倔强的种子,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于是,在那段没有电灯的岁月里,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割猪草、挑水、做饭。直到夜幕完全笼罩村庄,家家户户透出点点煤油灯光,我才得以坐在破旧的方桌前,摊开书本。
灯光如豆,昏黄摇曳。我把头凑得很近,生怕浪费一丝光亮。煤油燃烧的“滋滋”声,伴着翻书的“沙沙”声,成了乡村夜晚最动听的交响。冬夜为了省油,我不敢挑高灯芯,双脚常常冻得麻木,只能搓一搓,或放在未熄的灶膛边取暖。夏夜蚊虫围着灯飞舞,撞得灯罩“啪啪”作响,我一边驱赶蚊子,一边汗流浃背地演算数学题。
困意袭来时,我就看看墙上父亲用毛笔写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字迹虽歪,却力透纸背。还有母亲深夜悄悄放在我桌角的那一小碟炒黄豆,那是她从牙缝里省下的。那一刻,所有疲惫都烟消云散。
我知道,手中的笔不是普通的笔,它是我对抗命运的锄头,是我改变人生的武器。每解出一道题,就像在贫瘠土地上挖出一块金子;每背熟一篇课文,就像为未来砌上一块砖。
高考那天,我穿着最体面、补丁最少的衣服走进考场。交卷那一刻,心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那盏陪伴我无数夜晚的煤油灯燃尽了最后的光,而前方,正升起一轮灿烂朝阳。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离家那天,母亲塞给我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我抱着她,泪水止不住。我知道,我跳出的不只是物质匮乏的乡村,更是父辈那种循环往复的艰辛命运。而那盏煤油灯、那件补丁棉袄、那段苦中带甜的岁月,将永远是我生命中最深刻的烙印,照亮我前行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