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对象是初中同桌,她装不认识,桌下高跟鞋警告:敢说腿给你打断

发布时间:2025-12-16 20:24  浏览量:1

一九八六年,立秋。

我踩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去赴一场决定我后半辈子幸福的相亲。

介绍人王婶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只说她家条件好,人也体面。

可当我看到坐在国营饭店卡座里那个身影时,我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

那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识的脸,正是我初中时,天天把我的文具盒扔出窗外,逼我学狗叫的女同桌——林岚。

她也看到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她假装不认识我,桌下的高跟鞋却精准地踩在了我的脚背上,用力碾了碾。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01

"同志,这边。"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大姐嗓门洪亮,领着我穿过油腻腻的水泥地。

饭点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红烧肉和白菜炖粉条混合的复杂气味。

我的心跳得跟那辆破"永久"下坡时的链条一样,哐当哐当,毫无章法。

林岚就坐在那儿。

她变了,又好像没变。

当年扎着两条麻花辫,如今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卷,衬得那张瓜子脸愈发白皙。

身上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梅花牌手表。

这身行头,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不到一百块的年代,堪称豪华。

唯一没变的,是她看人时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估价的货物。

我局促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屁股只敢坐一半。

那张初中时被她用圆规扎得全是窟窿的木头课桌,仿佛就在眼前。

"陈望?"她先开了口,声音清脆,却没什么温度,像是冬日里砸在冰面上的石子。

"是我。"我点点头,嗓子有点干。

"王婶都跟你说了吧?"她端起搪瓷杯,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末子,没喝,又放下了。

"说了点。"我说。

王婶的原话是:"姑娘家是城里纺织厂厂长的独生女,说是眼光高,二十四了还没处对象,家里急得不行。你小子要是能成,那是祖坟冒青烟了!"

林岚没接我的话,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我今天特意穿了件压箱底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但很干净。

脚上的解放鞋,鞋底都快磨平了。

这身打扮和我"无线电厂学徒工"的身份倒是十分相配。

"你在无线电厂,一个月挣多少?"她问得直接,像是在盘问。

"学徒工,三十六块五。"我老实回答。

她嘴角撇了一下,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夹杂着轻蔑与不耐烦的表情。

初中时,每当我交上被她撕坏的作业本,老师批评我时,她就是这副表情。

饭店的气氛有些凝滞。

服务员端上来两盘菜,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是介绍人王婶提前点好的"硬菜"。

"吃吧。"林岚用下巴点了点盘子,自己却一筷子没动。

我拿起筷子,心里五味杂陈。

是掉头就走,把这十几年的憋屈一次性了结?

还是硬着头皮把这顿饭吃完,全了王婶的面子?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桌子底下,一只穿着半高跟黑皮鞋的脚,精准地落在了我的右脚脚背上。

我浑身一僵。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我抬起头,对上林岚冰冷的视线。

她的嘴唇没动,但那双眼睛分明在说话。

紧接着,鞋跟开始用力,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我的骨头碾碎。

剧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来。

"听说你修收音机是把好手?"她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桌下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我疼得额头冒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还行。"

"家里就你一个儿子?"

"还有一个妹妹。"

"父母是干什么的?"

"都……都退休了。"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的脚背已经疼得快要麻木。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没认出我,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延续着十几年前的"游戏",警告我必须顺从。

这场相亲,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鸿门宴。

"王婶说你人老实,本分。"她终于把脚挪开了,我暗自松了口气,脚背火辣辣地疼。

"今天见了,话是不多。"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淬了冰的锋利:"陈望,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办成了。待会儿王婶回来问,你就说看上我了,没意见。要是敢说一个‘不’字……"

她停住了,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

"……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得拄着拐杖修收音机。"

话音刚落,桌下的高跟鞋再次狠狠地跺在了我的脚背上,这一次,我清晰地听到了骨头被压迫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02

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死死地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才没让自己失态地跳起来。

林岚说完那句威胁,便施施然地站起身,理了理衬衫的衣角,脸上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矜持。

"我还有事,先走了。王婶那边,你知道该怎么说。"她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就朝饭店门口走去,那双黑色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叩、叩、叩"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右脚的痛楚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解放鞋,鞋面上已经印上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泥点的鞋跟印记。

屈辱和愤怒像烧红的铁水,在我胸膛里翻滚。

凭什么?

就因为她家是厂长,我家是工人?

就因为十几年前我瘦小懦弱,现在我就活该被她踩在脚下?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子混杂着油烟和霉味儿的空气呛得我直咳嗽。

我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试着动了动右脚,钻心的疼。

看来是伤到骨头了。

瘸着腿走出饭店,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街上人来人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铃作响,远处工厂的烟囱冒着灰黑色的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我的世界却像是被砸开了一个窟A。

回到家,是一座五十年代建的苏式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煤球和杂物。

我住在二楼尽头的一个小单间里,十平米不到,既是卧室也是我的"工作室"。

一进门,我就脱下鞋,卷起裤腿。

脚背已经高高肿起,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我从床下的木箱里翻出红花油,倒在手心搓热了,咬着牙开始揉搓。

刺鼻的药油味很快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靠在床头,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初中毕业照。

照片里的林岚站在第一排正中间,梳着羊角辫,笑得灿烂又骄傲。

而我,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瘦得像根豆芽菜,畏畏缩缩地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满是怯懦。

那时候,她是班长,是老师的宠儿,父亲是区里的大人物。

而我,只是一个转学来的乡下小子。

她把我的墨水倒在我的板凳上,在我的作文本上画乌龟,带着一群女生嘲笑我洗得发白的衣服。

我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告诉父母。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小城里,她父亲的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本以为毕业后,我们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拆收音机,研究电路板,靠着这门手艺,在邻里间挣了点零花钱和尊重,渐渐找回了些许自信。

我甚至快要忘记那个叫林岚的噩梦了。

可她就这么毫无征预兆地再次出现,用更羞辱、更直接的方式,把我打回原形。

"哥,你回来了?"妹妹陈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妈让我给你送碗面,你相亲咋样啊?那姑娘……"

陈露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了我高高肿起的脚,惊叫一声:"哥!你脚怎么了?"

"没事,下楼梯不小心崴了。"我赶紧放下裤腿,不想让她担心。

"崴能崴成这样?"陈露不信,蹲下身就要看。

"真没事!"我把脚缩回来,强笑道,"对了,你不是说学校的收音机坏了吗?明天我带工具去给你看看。"

陈露是师范学校的学生,学校广播站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是她的宝贝,前两天出了故障,急得她团团转。

提到收音机,陈露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真的?哥,你可太好了!不过你这脚……"

"小伤,养两天就好。"我催促她,"快回去吧,面要坨了。"

打发走妹妹,我重新躺下,脚背的疼痛和心里的憋闷交织在一起。

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场相亲而已,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

难道只是为了满足你那变态的控制欲?

不,不对。

我冷静下来,开始回想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林岚虽然骄横,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我读不懂的焦虑和急切。

她说,"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办成了。"这不像是单纯的恶作剧,更像是一场有预谋、有目的的逼迫。

她家一定出事了。

而且是出了非要通过一场"成功"的相亲才能解决的大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心里的怒火反而被好奇压下去了几分。

我不是圣人,被人如此欺辱,不想报复是假的。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与其现在瘸着腿去找她拼命,不如先搞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里面全是我的宝贝——各种型号的电子管、电容、电阻,还有几块拆解下来的电路板。

我拿起一块从废品站淘来的进口收音机主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元件和精密的线路,就像一个待解的谜题。

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才是掌控者。

所有复杂的故障,在我的万用表和烙铁之下,都将无所遁形。

林岚,你以为踩住我的脚,就能踩住我的人吗?

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时代变了。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只看谁的父亲官大的年代了。

03

第二天,我瘸着一条腿,背着我的工具包,去了妹妹的师范学校。

秋老虎发着威,太阳晒得柏油路都有些发软。

每走一步,右脚都传来一阵抗议的刺痛,但我心里却异常平静。

愤怒是廉价的,只有实力才是真正的底气。

我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要让林岚认识到,她踩在脚下的,不是一只任人拿捏的蚂蚁。

陈露学校的广播站,在一栋老旧的红砖小楼里。

那台宝贝"红灯711"电子管收音机,正悄无声息地趴在桌子上,像一头搁浅的巨兽。

几个广播站的同学围着它,一脸愁容。

"哥,你可来了!"陈露见到我,像见到了救星。

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推了推眼镜,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怀疑:"陈露,这就是你说的你哥?无线电厂的?这么年轻?"

我没理他,放下工具包,径直走到收音机前。

这台"红灯711"是当年的爆款,用料扎实,线路设计也很经典。

我轻轻抚摸着它红木色的外壳,就像在问候一位老朋友。

"什么毛病?"我问。

"就是没声儿了。"陈露说,"前天还好好的,昨天一开机,就只有‘嗡嗡’的电流声,一个台都收不到。"

"找人看过了吗?"

"学校管后勤的张师傅来看了,他说电子管老化了,得换。可跑遍了市里的五金店,都找不到匹配的型号。"戴眼镜的男生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你也不行"的预判。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打开工具包,拿出我的家伙事儿:一把特制的螺丝刀,一把尖嘴钳,还有我最宝贝的——一台南京产的500型万用表。

我没急着拆机,而是先插上电源,打开开关。

果然,喇叭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嗡嗡"声,是典型的交流声。

我把耳朵贴近机箱,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哥,怎么样?"陈露紧张地问。

"别急。"

我关掉电源,拔下插头。

然后熟练地卸下后盖板,机器内部复杂的电路和大小不一的电子管瞬间暴露出来。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电子元件受热后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几个同学都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

我没有像后勤的张师傅那样,上来就检查电子管。

我的目光,落在了电源变压器和滤波电容上。

交流声过大,问题往往出在电源部分。

电子管老化,一般是声音失真或者音量变小,不会完全没声。

我用万用表测了几个关键点的电压,眉头微微皱起。

"找到了。"我轻声说。

"是什么?是电子管坏了吗?"戴眼镜的男生迫不及待地问。

"不是。"我用镊子指着一颗个头不大的电解电容,"是它,滤波电容击穿了。交流电没有被充分过滤成直流电,混进了放大电路,所以你们听到的全是电流声,正常的信号全被干扰了。"

"电容?这么个小东西?"几个人都面露讶异。

"机器就像人,有时候要命的不是大病,就是个小零件出了问题。"我从工具包里拿出一颗备用的电容,型号、耐压值都一模一样。

然后抄起我的内热式烙铁,插上电预热。

很快,一股松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左手镊子,右手烙铁,动作干净利落。

旧电容被取下,新电容精准地焊了上去。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焊点光滑圆润,堪称艺术品。

戴眼镜的男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也是个无线电爱好者,平时自己也捣鼓,但跟我这手艺一比,简直就是幼儿园水平。

"好了。"我装上后盖,插上电源,再次打开开关。

这一次,再没有恼人的"嗡嗡"声。

我转动调谐旋钮,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后,一个清晰洪亮的女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下面请听长篇评书《岳飞传》,上一回我们说到……"

"响了!真的响了!"陈露第一个欢呼起来。

广播站的同学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更是满脸通红,凑过来说:"师傅!不,大师!你这手艺太绝了!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我能向你请教吗?"

我笑了笑,收拾好工具:"我不是什么大师,就是喜欢瞎琢磨。"

走出广播站,妹妹陈露抱着我的胳膊,一脸骄傲:"哥,你太厉害了!他们都看呆了!"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林岚,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靠的是技术,是脑子。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学楼的拐角处。

是林岚。

她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她换了一身衣服,是那种工厂里常见的蓝色工装,但穿在她身上,依然遮不住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她的脸色很难看,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没睡好。

她直直地向我走来,高跟鞋也换成了平底布鞋,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丝毫不减。

陈露看到她,有些疑惑:"哥,这人谁啊?找你的?"

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跟这位……同志,有点事要谈。"

陈露走后,林岚站定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还微微有些瘸的右腿上,眼神复杂。

"你的脚……"

"托你的福,还断不了。"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陈望,跟我走一趟。我爸的厂子,出事了。"

"跟你走?去哪儿?"我看着她,心里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平静,又开始泛起波澜。

她凭什么认为,她昨天才用高跟鞋碾过我的脚,今天就能理所当然地让我跟她走?

"去我们厂。"林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仔细听,能听出藏在底下的焦躁,"厂里新进的一台德国机器坏了,全厂的技术员,包括市里请来的专家,捣鼓了一个星期,都没修好。再拖下去,整个厂子都得停工。"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

纺织厂、新进的德国机器、专家束手无策……这一切串联起来,解释了她昨天在相亲桌上反常的举动。

她不是为了羞辱我,或者说,羞辱我只是顺带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需要一个绝对服从她、不会拒绝她的"丈夫",来帮她家度过这个难关。

而我这个看似老实巴交、家里没背景的学徒工,成了她的最佳人选。

通过一场包办的婚姻,把我这个人,连同我的技术,"买"过去。

好一招釜底抽薪!

想通了这一点,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她林岚还是跟初中时一样,自以为是,以为所有人和事都能被她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你们厂的机器坏了,应该去找德国人,或者去请更厉害的专家。"我淡淡地说,"找我一个修收音机的学徒工,能顶什么用?"

我的拒绝显然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愣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别跟我装傻,陈望。王婶早就把你那点事抖搂干净了。说你从小就爱拆东西,咱们这片儿,谁家的电视机、收音机坏了,都找你。别人修不好的,你一准能修好。人送外号‘小电王’,我没说错吧?"

我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那台机器是电子控制的,问题就出在电路板上。"她的语速快了起来,显然是急了,"德国那边派人过来,最快也要一个月。厂里等不起!我们这个季度的出口订单要是完不成,光是违约金就够我爸喝一壶的!到时候,不光他这个厂长当不成,整个厂几百号工人都得没饭吃!"

她试图用"几百号工人的饭碗"来给我施压,这又是她惯用的伎俩。

我抬起眼,直视着她的眼睛:"林厂长,这是你们厂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月挣三十六块五,操不了几百号工人的心。"

我故意把"林厂长"三个字咬得很重。

林岚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大概从没被人这么顶撞过。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攥紧了拳头,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我。

"陈望!"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昨天答应了相亲,这事就算完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不光你的工作保不住,你妹妹在学校也别想安生!"

赤裸裸的威胁。

还是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我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就是觉得发自内心的好笑。

"林岚。"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还跟你初中那会儿一样,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你跺跺脚,别人就得跪下?"

我向前走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我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第一次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她。

"你威胁我?可以。你让我工作丢了,我正好不用看车间主任那张臭脸,自己出去单干,凭我这手艺,饿不死。你让我妹妹在学校待不下去?那我就让她退学,我养她。我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你,林大小姐,你等得起吗?你的厂子,你的出口订单,你爸的厂长位置,等得起吗?"

林岚彻底呆住了。

她大概从没想过,那个记忆中任她欺负、连头都不敢抬的瘦弱男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张向来骄傲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似于"无助"的神情。

周围有学生经过,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林岚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终于败下阵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想怎么样?"我看着她,心里那股积压了十年的恶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但仅仅是让她难堪,还远远不够。

我要的,是尊严。

是被她践踏了十年,又在昨天被她用高跟鞋踩进泥里的尊严。

"想让我帮你,可以。"我缓缓开口,"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我抬手指了指我那个破旧的单间所在的方向:"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家来。带着你的诚意来。到时候,我们再谈条件。"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一步一步地向校门口走去。

我的右脚依然很痛,但我的背,挺得笔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她之间的攻守之势,已经彻底逆转了。

05

第二天上午,我没有等林岚。

我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那几块宝贝电路板也收进了箱子。

然后,我锁上门,去了趟废品收购站。

老张的废品站是我的宝库。

整个城市被淘汰的、废弃的电子产品,最终都会流向这里。

老张知道我懂行,总会把一些"洋落"——那些进口的、他看不懂的玩意儿,单独留给我。

"小陈,又来淘宝了?"老张叼着烟,眯着眼笑。

"张叔,最近有没啥好东西?"我递过去一根烟。

"有,昨儿个刚收了台‘索尼’的录音机,说是进水了,不转了。你要不要?"

我眼睛一亮。

这个年代,索尼的录音机可是稀罕物,里面的微型马达和精密电路,对我来说,比黄金还珍贵。

我花了五块钱,把那台砖头一样的录音机抱了回来。

回到家门口,我看到林岚正站在我那扇破木门前,一脸不耐地来回踱步。

她今天又换了身衣服,一件米色的风衣,让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看到我抱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回来,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上哪儿去了?"她质问道。

"赶集。"我言简意赅,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狭小,我一进去,她跟着挤进来,就显得更加拥挤。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我那张只有一床薄被的木板床上。

"这就是你家?"

"嫌小?"我把录音机放在桌上,头也不抬地说,"那你厂里的车间应该挺宽敞的。"

林alin's face flushed. She knew I was mocking her. She took a deep breath, as if trying to suppress her temper.

"陈望,我来了。按照你说的,带着诚意来的。"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这里是二百块钱,算是定金。只要你能修好机器,我再给你加八百。一千块,够你挣两年的了。"

她还是老样子,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我没看那信封,自顾自地拿出工具,开始拆解那台索尼录音机。

"你什么意思?"林岚见我没反应,声音高了八度。

"没什么意思。"我小心翼翼地拧开一颗螺丝,"林大小姐,你可能搞错了。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谈钱。"

"不谈钱谈什么?"她不解。

我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正视着她。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

"林岚,我们谈谈过去。"

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开始闪躲:"过去的事,有什么好谈的?"

"有。"我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直到把她逼到墙角,"我想知道,初二那年,你为什么要把我新买的英雄牌钢笔,从四楼扔下去?"

林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还想知道,初三那次期末考试,你为什么要在我的数学卷子上,用红笔画个大乌龟,害我被罚站了一下午?"

"还有,毕业那天,你为什么要带着人,把我堵在巷子里,说我……说我……"当年的那些话,即便到了现在,我说出口依然觉得无比屈辱,"……说我这辈子都只会是个被人踩在脚下的窝囊废?"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她的心里。

林岚靠着墙,身体微微发抖。

她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甚至是……恐惧。

"我……我不记得了。"她嘴硬道。

"你不记得了?"我冷笑一声,"我帮你记着呢。每一件,每一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林岚,你想让我帮你,很简单。钱,我一分不要。"

她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我。

"我要你,为当年的事,给我道歉。"

"什么?"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让我给你道歉?陈望,你疯了?"

"我没疯。"我直起身,恢复了平静的语调,"就在这里,现在。把你刚才说的那些,你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一件说清楚,然后,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岚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让她,堂堂厂长的女儿,向我这个她从小欺负到大的穷小子道歉?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可能!"她尖叫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陈望,你别得寸进尺!"

"是吗?"我重新坐回桌边,拿起烙铁,"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门在那边,不送。"

我不再理她,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那台录音机。

我知道,我已经把我的条件,我的底牌,全都亮了出来。

现在,轮到她做选择了。

是选择她那可怜的、一文不值的骄傲,还是选择她父亲的工厂,那几百号工人的饭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能感觉到,她那道灼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我手上的动作稳如磐石,心里却也并非毫无波澜。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她到底被逼到了何种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转过身。

林岚还站在墙角,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不是初中时那种假装委屈的眼泪,而是真真切切的,带着无尽委屈和崩溃的泪水。

那一刻,我心里积压了十年的恨意,仿佛突然被戳破了一个小孔。

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这个在我记忆里永远像个小霸王一样的女孩,终于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而这个结尾,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06

林岚的哭声很压抑,像是怕被人听见,只是不住地耸动着肩膀。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她那件昂贵的米色风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递上纸巾。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孩,在我这间十平米的陋室里,卸下了所有伪装。

房间里的气氛,从刚才的剑拔弩张,变得有些微妙。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些,但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当年的事……是我不对。"

她抬起头,哭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混杂着羞耻、不甘,还有一丝解脱。

"为什么?"我问出了那个盘桓在我心头十年的问题,"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林alin's gaze faltered. She seemed to be searching for words. "I... I don't know," she whispered, then shook her head. "No, that's a lie. I do know."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巨大的勇气。

"因为……因为我嫉妒你。"

"嫉妒我?"我愣住了。

这简直是我听过最荒谬的话。

她,厂长的女儿,老师的宠儿,嫉妒我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下小子?

"是。"她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又流了出来,"你刚转来的时候,成绩不好,穿得破破烂烂,说话还带着口音。所有人都看不起你,包括我。可是……可是我发现,你跟别人不一样。"

"每次下课,别人都在疯跑打闹,只有你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破书看。老师讲的物理课,没人听得懂,只有你能跟老师讨论。你总是在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的世界,好像跟我们的世界不一样。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打扰不了你。"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爸总说我,除了会耍大小姐脾气,一无是处。他逼我学钢琴,学画画,可我一样都学不好。我看到你那么专注地做你喜欢的事,我就……我就特别烦。我就是想把你的世界打破,想把你拉到泥坑里,让你跟我一样,变得狼狈不堪。"

"所以,我抢你的东西,撕你的作业本,找人嘲笑你……我以为只要让你跟我一样痛苦,我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可我发现,我错了。我越是欺负你,你越是沉默,你眼里的那种光,就越亮。而我,就越是空虚。"

我怔怔地听着。

这是我从未想象过的答案。

原来,那些年漫长的欺凌,并非源于纯粹的恶意,而是源于一个少女扭曲的、无处安放的嫉妒和自卑。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那座由仇恨堆砌起来的高墙,在这一刻,悄然坍塌了一角。

"说完了?"我问,声音有些沙哑。

她点点头。

"那就说说你厂里的事吧。"我转过身,将话题拉回了现实,"什么机器?什么毛病?"

林岚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我的背影。

她可能以为,我会继续羞辱她,或者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机器是从西德进口的‘斯托尔’电脑横机,用来织毛衣的。两个月前刚装好,一直运行正常。一个星期前,突然停机了。"她擦了擦眼泪,迅速进入了状态,"操作面板上所有的指示灯都不亮,机器没有任何反应。厂里的电工检查了线路,没问题。市机械厂的工程师也来了,拆开主控箱看了一眼,说是里面的电路板太复杂,他们看不懂,不敢乱动。"

"控制电路板?"我来了兴趣。

"对。就是一块绿色的板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东西。"

我心里有数了。

八十年代的进口设备,已经开始使用集成电路和微处理器进行控制。

这种技术,对于当时国内普遍还在使用继电器和电子管的工程师来说,确实是天书。

"好。"我说,"我跟你去看看。"

"你……你答应了?"林岚有些不敢相信。

"你已经道过歉了。"我没有回头,淡淡地说,"我陈望,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另外,那一千块钱,我也不要。"

我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替那几百号等米下锅的工人,出一次力吧。"

林.. the air.

林岚没有再说话。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筒子楼。

阳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眶还是红的。

她没再摆出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纺织厂离我家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厂门口,"国营红星纺织厂"几个红色大字,在阳光下有些斑驳。

厂区里很安静,没有了往日机器的轰鸣,透着一股萧条的气息。

林岚领着我,直接去了针织车间。

车间里,几十台绿色的国产织机都停着,盖着防尘布。

在车间的最中央,一台体型硕大、造型科幻的米白色机器,尤为显眼。

那应该就是"斯托尔"电脑横机。

机器旁,围着几个人,正对着一个打开的主控箱,愁眉不展。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长者,应该就是林岚的父亲,厂长林建国。

"爸,我把人请来了。"林岚低声说。

林建国和那几个技术员同时回过头。

当他们看到我这一身学徒工的打扮,和那张过分年轻的脸时,眼神里都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怀疑。

"岚岚,你……你这是胡闹!"林建国压着火气说,"厂里的大事,你怎么能找个毛头小子来?"

"爸!他……"

"林厂长。"我打断了林岚的话,平静地走到那台机器前,"是不是胡闹,让我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镇定,让林建国愣了一下。

他旁边的技术员不服气地开口了:"小同志,这不是收音机,这是西德的电脑横机,几十万一台!电路板跟头发丝一样细,你看得懂吗?"

我没理他,目光已经完全被那个敞开的主控箱吸引了。

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巨大的、墨绿色的电路板。

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电容、电阻,还有几十块黑色的、蜈蚣一样多脚的集成电路芯片。

核心位置,是一块方方正正、印着"Intel"字样的芯片。

是它!

Intel C8085A,一颗8位微处理器。

在别人眼里,这是一块无法理解的天书。

但在我眼里,这就像一个构造精密的人体,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都清晰无比。

我的血液,开始沸腾了。

07

"小陈师傅,你看……这……"林建国见我盯着电路板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没底了,但语气还是客气了几分。

毕竟,我是他女儿"请"来的最后希望。

"林厂长,别急。"我从工具包里拿出我的万用表,又掏出一副白线手套戴上。

这是我的习惯,对待精密的电路,就像对待一件艺术品,必须保持敬畏。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旁边那位说风凉话的技术员撇了撇嘴,但没再出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至少我这架势,看起来比他们专业。

"问题不大。"我开口说道。

一句话,让周围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小师傅,你……你看出来了?"林建国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

"还没。"我实话实说,"但再复杂的电路,也离不开最基本的原理。电源、时钟、复位,这是任何一个微处理器系统工作的‘三要素’。只要这三样正常,机器就不会是‘死’的。"

我说着,将万用表的探针,精准地点在了主板上一个标着"VCC"的测试点上。

"电压5.02伏,正常。"

我又找到了那颗作为"心脏"的晶体振荡器,将探针搭在它的两脚。

"时钟信号有,频率也对。"

最后,我找到了控制复位的电路。

一番检测后,我皱起了眉头。

"问题在这里。"我指着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芯片说,"复位信号一直处于低电平。也就是说,这台机器的大脑,一通电就被人按住了‘重启键’,根本没办法开始工作。"

"复位信号?低电平?"林建国和那帮技术员听得云里雾里。

我没时间跟他们解释太多,直接对林岚说:"给我找个电烙铁,一把吸锡器,还有一小瓶酒精。"

林岚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跑去工具室。

那位之前不服气的技术员凑了过来,指着我说:"小同志,你可想好了,这板子要是让你焊坏了,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现在机器是坏的,我把它焊‘坏’了,它还是坏的,我有什么责任?但如果我把它修好了,你们是不是该给我敬杯茶?"

那人被我噎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林岚很快拿来了工具。

烙铁还是厂里那种老式的外热式,傻大黑粗,根本不适合焊接这种精密的集成电路。

"没小一点的吗?"我问。

"没了,全厂就这种。"林岚一脸为难。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我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掏出了我的宝贝——那把我用了好几年、自己改造过的内热式烙ঠি。

插上电,我没有立刻动手。

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块砂纸,仔细地打磨着烙铁头,直到它光亮如新。

然后,我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松香,在烙铁头上一烫,一股青烟冒起,给烙铁头镀上了一层薄薄的保护层。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再次让周围的人看呆了。

他们大概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用烙铁这种粗活,干得这么有仪式感。

准备工作做完,我深吸一口气。

左手持吸锡器,右手持烙铁,目光锁定在那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复位芯片上。

我的手腕一沉,烙铁头精准地点在了芯片的一个引脚上。

停留时间不超过一秒,迅速抬起。

同时,左手的吸锡器按下开关,"啪"的一声轻响,熔化的焊锡被吸得干干净净。

点、抬、吸。

点、抬、吸。

我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稳如泰山。

那颗芯片有八个引脚,我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将它完整无缺地从电路板上取了下来。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外科手术。

我用万用表测量了一下这颗被取下的芯片,果然,内部已经短路。

"就是它的问题。"我把那颗坏掉的芯片递给林建国,"这种芯片叫‘看门狗’电路,作用是监控主处理器。一旦程序跑飞了,它就会强制重启系统。现在它自己坏了,就变成了‘疯狗’,咬着重启信号不放。"

"那……那怎么办?我们没有备件啊!"林建国急得声音都变了。

"没关系。"我从我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盒,里面用海绵垫着几十颗大小不一的芯片,都是我从各种废旧电器上拆下来的。

我翻找了片刻,找到一颗型号几乎一样的芯片。

这是我从一台报废的日本进口游戏机上拆下来的。

"用这个,可以代换。"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我将这颗"新"的芯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电路板上,然后再次拿起了烙铁。

这次是焊接,比拆卸更考验技术。

焊锡用多了,会造成引脚短路;用少了,又会虚焊。

我的手没有任何抖动。

一个个光亮圆润的焊点,在我的烙铁头下,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

当最后一个焊点完成,我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好了。"我说。

林建国和技术员们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那块被我"手术"过的电路板,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就……好了?"

"通电试试吧。"我把主控箱的盖子合上,对林岚说。

林岚的手有些颤抖,她走到机器的操作台前,看着那个红色的总电源按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嘀——"

一声清脆的蜂鸣声响起。

紧接着,操作面板上,一排排沉寂了一个星期的指示灯,瞬间全部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绿光。

整个车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动了!亮了!真的亮了!"

"天呐!神了!真是神了!"

林建国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摇晃着:"小陈师傅!不,陈大师!你救了我们全厂啊!"

我被一群兴奋的工人围在中间,他们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和敬佩。

我抬起头,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林岚。

她没有笑,也没有欢呼。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哭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震惊,有钦佩,有感激,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仅修好了一台机器。

我还彻底击碎了她心中那座名为"偏见"的、顽固的堡垒。

08

机器修好了,林建国的厂长保住了,几百号工人的饭碗也保住了。

整个纺织厂,像是过节一样热闹。

林建国当场拍板,要给我包一个两百块钱的大红包,被我婉言谢绝了。

我不是不爱钱,但这个钱,我不能要。

我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钱。

"陈大师,无论如何,晚上一定要赏光,让叔叔我给你摆一桌,好好谢谢你!"林建国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林厂长,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我试图把手抽回来。

"什么举手之劳!你这是救了我们全厂的命!"

正在拉扯间,林岚走了过来。

她已经平复了情绪,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爸,让他先回去休息吧。他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她开口道。

林建G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对对对,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岚岚,你替我,不,你替全厂,送送陈大师。"

"我送你。"林岚看着我,言简意赅。

我点了点头,收拾好我的工具包,在一群工人"陈大师慢走"的欢送声中,和林岚一起走出了车间。

厂区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机器的重新轰鸣而变得鲜活起来。

我们并排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谢谢你。"最终,还是林岚先打破了沉默。

"我说了,是为那几百号工人。"我回答。

"不管为什么,总之,谢谢你。"她顿了顿,又说,"还有……对不起。"

这次的"对不起",比在我的小屋里说的那次,要真诚得多。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林岚,我们两清了。"

她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说,"你道了歉,我也出了气。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那个欺负我的女同桌,我也不是那个被你欺负的瘦小子。我们,只是两个在相亲会上认识的普通人。"

林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相亲的事,"我继续说,"我看,就算了吧。我们不合适。"

说完,我冲她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转身,迈开步子向厂门口走去。

这一次,我走得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我用我的技术,赢回了我的尊严,也完成了对过去的告别。

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然而,我低估了林岚的执着,或者说,低估了命运的安排。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家里捣鼓那台索尼录音机,房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妹妹陈露,喊了一声"门没锁",就没抬头。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林岚。

她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橘子。

她脱下了那身时髦的风衣和工装,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格子上衣,头发也简单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女孩。

"你……"我有些意外。

"我来看看你的脚。"她把水果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我还微微有些肿的脚踝上。

"已经好多了。"我客气地回答。

"我爸让我来的,他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谢谢你。"她找了个理由,但眼神却不敢与我对视。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零件。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看着我桌上那堆复杂的零件。

"录音机。"

"你还会修这个?"

"随便玩玩。"

她在我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我专注的手指上,脸上,不再有审视和轻蔑,只有纯粹的好奇。

"陈望,"她突然开口,"那天……在车间里,你修机器的时候,你好像在发光。"

我的手顿了一下。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那么专注,那么……有魅力。"她说完,脸颊微微泛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那双曾经让我感到恐惧和屈辱的眼睛里,此刻,竟然流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欣赏"的情感。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你真的……决定相亲的事就那么算了吗?"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看着她,脑海里闪过初中时她嚣张跋扈的样子,闪过相亲时她用高跟鞋碾压我的样子,也闪过她在我的小屋里崩溃痛哭的样子,和在车间里,她看着我时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恨吗?

好像已经不那么恨了。

喜欢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眼前这个林岚,和我记忆中的那个林岚,是两个人。

而我,似乎对眼前这个,有点陌生的林岚,产生了一丝好奇。

"林岚,"我放下手里的工具,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了解你。"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你那些骄傲和伪装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所以,"我顿了顿,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相亲的事,可以不算。但是,我们得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对。"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从重新认识,‘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09

我的提议,让林岚愣住了。

她那双总是显得很精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茫然,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重新认识?"她喃喃地重复着。

"对。"我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陈望。无线电厂学徒工,爱好是拆装各种带电的东西。"

然后,我看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岚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这让她那股与生俱来的骄傲气质,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属于一个二十四岁姑娘的羞赧。

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好半天,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林岚。红星纺织厂……厂长助理。爱好……我,我没什么爱好。"

"怎么会没爱好?"我追问。

"我爸总让我学那些,我不喜欢。"她小声说,"我喜欢……我喜欢看电影,尤其是国外的电影。我还喜欢……在下雨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听雨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这些属于她自己的、柔软的东西。

不是厂长的女儿,不是骄横的女同桌,只是一个叫林岚的,喜欢看电影和听雨声的普通女孩。

那一刻,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变得轻松起来。

"好。"我说,"那,林岚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她抬起头,看到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她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如此纯粹的笑。

没有轻蔑,没有伪装,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明亮。

从那天起,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我们之间发生了。

林岚没有再提相亲和结婚的事,但她却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她会以"代我爸送点东西"为由,提着各种水果、点心来我的小屋。

她不吵不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修理那些别人当成废铁的"宝贝"。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她从电影里看到的故事,讲《追捕》里的杜丘和真由美,讲《魂断蓝桥》里的悲剧爱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讲故事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着向往的光。

我渐渐发现,她并非一无是处。

她记忆力惊人,看过的电影情节,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她对色彩和搭配,有着天生的敏感。

纺织厂新出的花布样式,很多都出自她的建议。

我也在她面前,慢慢放下了戒备。

我会跟她讲电子管和晶体管的区别,讲调频和调幅的原理。

那些在我妹妹听来如同天书的理论,她竟然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能提出一两个让我都觉得惊讶的问题。

我们就像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人,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对方的世界,然后惊讶地发现,对方的世界里,竟然有着让自己着迷的风景。

厂里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不正常"。

流言蜚语,开始在厂区里传播。

"听说了吗?厂长的女儿,看上那个修机器的小子了!"

"不可能吧?那小子家里什么条件啊,一个学徒工,配得上咱们厂长千金?"

"你不知道,那小子有真本事!把德国专家都搞不定的机器给修好了!这叫技术入股!"

这些话,或多或少地传到了我和林岚的耳朵里。

我无所谓,但林岚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一天晚上,她又来找我。

她的情绪很低落。

"陈望,我爸今天找我谈话了。"她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说。

"说什么了?"

"他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声音很小,"他还说,厂里很多人都在说闲话。说我……说我不知检点,放着那么多条件好的干部子弟不要,偏偏跟你一个穷小子混在一起。"

我沉默了。

这就是现实。

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我和她之间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问。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不管他们怎么说!陈望,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她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紧张、期待和脆弱的眼睛。

我问自己,我喜欢她吗?

我忘不了她曾经带给我的伤害,但也忘不了她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忘不了她看着我时,那双发亮的眼睛。

爱与恨,屈辱与心动,过去与现在,在我脑海里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这是一个比修理任何精密电路都更难的抉择。

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房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年轻警察,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我这间堆满电子零件的小屋,最后,落在我那台刚刚修复好、可以正常播放磁带的索尼录音机上。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陈望,是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有人举报你,利用技术手段,收听、复制、传播敌台及黄色录音带。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岚"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

为首的公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妨碍公务,罪加一等。把他,还有这些东西,都带走!"

两个年轻警察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

我没有反抗。

我只是看着林岚,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的脸。

我的心里,一片冰冷。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一定是有人,不想看到我和林岚在一起。

而能动用这种力量,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的人,除了她那位手眼通天的父亲,还能有谁?

10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负责审问我的,就是那个带队的中年公安,姓李。

"陈望,二十二岁,无线电厂学徒工。"我平静地回答。

"老实交代!你那台索尼录音机,是从哪儿来的?"李公安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废品站收的。"

"胡说!废品站能收到这种高级货?这都是从国外走私进来的!你是不是跟走私团伙有联系?"

"没有。"

"那这些磁带呢?《邓丽君精选》、《十八摸》,这些靡靡之音,反动歌曲,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他把一堆从我家里搜出来的磁带,扔在桌子上。

我看着那些磁带,心里一阵冷笑。

这些都是我帮街坊邻居翻录的,有些是流行歌曲,有些是评书相声。

至于那盘所谓的《十八摸》,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们这是铁了心要把罪名往我身上安。

"这些都是流行歌曲,不是什么靡靡之音。"我辩解道。

"还敢狡辩!"李公安猛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陈望,我告诉你,你的问题很严重!收听敌台,传播黄色音像制品,这在八十年代,是重罪!轻则劳教,重则判刑!你现在老实交代你的上线和下线,争取宽大处理,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李公安,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你们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李公安冷笑一声,"你一个穷学徒工,哪儿来的胆子,跟我们厂长的女儿拉拉扯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他终于说漏了嘴。

果然,是林建国在背后搞鬼。

他大概以为,只要把我送进局子,让我背上一个罪名,就能彻底断了林岚的念想,保住他家的门面。

好一招"棒打鸳鸯"!

真是又狠又绝。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他们已经给我预设好了剧本,我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在配合他们的演出。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我经历了轮番审讯。

他们不让我睡觉,不给我水喝,企图用疲劳战术击垮我的意志。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从那场荒唐的相亲开始,到修好机器时的意气风发,再到和林岚在小屋里那些平静而温暖的相处……一切都像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

我心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我恨林建国的卑劣,也……也有些怨林岚。

如果不是她,我可能还在我的小世界里,安安稳稳地修着我的收-机,过着我的清贫日子。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林岚冲了进来。

她的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身后,跟着一脸铁青的林建国。

"陈望!"林岚看到我憔悴的样子,眼泪瞬间决堤。

她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却被李公安拦住了。

"你们凭什么抓他!他什么都没做!"林岚冲着李公安和她父亲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胡闹!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给我回去!"林建国厉声呵斥。

"我不回!"林岚倔强地看着她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爸,我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你毁了他,也毁了我!"

"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逼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为我好就是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监狱?你这不是为我好,你这是自私!"

父女俩在审讯室里激烈地争吵着。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林岚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盘磁带。

"你们不是说他传播黄色录音带吗?"林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那这盘呢?这盘是我从市文化局王局长儿子那里借来的!里面全是邓丽君的歌!你们要不要把他儿子也抓起来,审一审?"

林建国和李公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还有,"林岚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一叠厚厚的信纸,"这是全厂三百二十名工人联名写的保证书!他们都愿意用自己的人格,担保陈望的清白!爸,你要为了你那点可笑的面子,跟全厂的工人作对吗?"

林建国看着那份沉甸甸的保证书,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大概从未想过,他那个一向听话的女儿,会为了一个穷小子,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和妥协的大小姐,她学会了战斗。

最终,林建国颓然地挥了挥手。

我被释放了。

走出公安局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林岚站在台阶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走吧,我送你回家。"良久,她轻声说。

我摇了摇头。

"林岚,"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的身体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陈望,我们……我们不是已经……"

"有些东西,不是靠修好一台机器,或者吵一架,就能改变的。"我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和你父亲,属于另一个世界。我不想再掺和进去了。"

我不是怕了。

我只是累了。

我不想我未来的生活,永远充满了这种算计和争斗。

我只想回到我的小单间里,安安静-地,跟我的电路板待在一起。

"陈望……"她还想说什么,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狠下心,没有再看她,转身,向着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我的身后,传来了她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有些人,就像那些精密的进口机器,虽然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内部的电路,太过复杂。

一旦出了故障,修理它的过程,会耗尽你所有的心力。

而我,只是一个修理工。

我修得好机器,却修不好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