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总说床底有奶奶,我斥她胡说,直到我看见了那双绣花鞋

发布时间:2025-12-16 11:37  浏览量:1

“妈妈,床底下有个奶奶。”

林晓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核对明天的会议资料,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听到这句话时,眉头习惯性地拧了起来。她没抬头,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和不耐烦:“朵朵,妈妈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床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灰尘和你的旧玩具。”

“可是她真的在呀,”五岁的朵朵抱着褪了色的兔子玩偶,站在卧室门口,声音小小的,却很坚持,“她笑眯眯的,头发白白的,梳着髻,穿着蓝布褂子……她说她喜欢我,还给我讲故事。”

“够了!”林晓猛地合上电脑,发出一声闷响。连续加班带来的头痛和独自抚养孩子的压力,让她的神经像绷紧的弦。她转过身,看着女儿那双酷似她父亲的大眼睛,此刻里面盛满了不被理解的委屈和一丝……恐惧?不,林晓觉得那更像是孩子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执拗。

“林朵朵,我最后说一次,没有奶奶在床底下!奶奶已经去世了,你从来没见过她,知道吗?那是你想出来的!再胡说八道,晚上就不许听睡前故事了!”她的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朵朵的嘴唇瘪了瘪,眼圈迅速红了,但她没哭出来,只是紧紧搂着兔子,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她真的有啊……”然后转身,趿拉着过大的拖鞋,啪嗒啪嗒走回了自己那间朝北的小卧室。

林晓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后悔。她是不是太凶了?自从半年前和丈夫离婚,独自带着朵朵搬进这栋老旧但租金相对便宜的单元楼,孩子的确变得比以前沉默,也更爱黏着她。也许,床底下的“奶奶”,只是朵朵缺乏安全感、渴望陪伴而臆想出来的朋友?儿童心理学书籍上好像提过这种现象。

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把这点愧疚和那莫名的不安揉散。母亲是在朵朵出生前一年因病去世的,朵朵怎么可能知道奶奶的具体模样?白头发,梳髻,蓝布褂子……大概是哪个动画片或者绘本里的形象吧。孩子总是把现实和想象混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朵朵没再提起“床底下的奶奶”。林晓稍稍松了口气,以为那次严厉的训斥起了作用。生活似乎回到了往常的轨道:早起准备早餐,送朵朵去幼儿园,自己挤地铁上班,处理永远做不完的工作,下班接孩子,做饭,收拾,哄睡,然后在深夜里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工作。累,像潮水一样浸透每一寸骨头。

直到周三晚上。

林晓给朵朵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印着小星星的睡衣。朵朵突然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妈妈:“妈妈,奶奶说,她以前也给你梳小辫,扎红头绳。”

正在收拾浴巾的林晓手一顿。一股细微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爬了上来。她小时候,母亲确实常给她梳两个羊角辫,用红色的毛线头绳扎起来,直到她上小学嫌土不肯再梳。这事,她从未对朵朵提起过。前夫更不可能知道。

“你……听谁说的?”林晓蹲下身,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床底下的奶奶呀。”朵朵理所当然地说,还比划了一下,“她说妈妈小时候可淘气了,辫子总是乱糟糟的。”

“朵朵,”林晓握住女儿小小的肩膀,力道不自觉地有些重,“告诉妈妈,是不是幼儿园老师讲了关于奶奶的故事?或者,你看的动画片里有?”

朵朵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就是奶奶告诉我的。她晚上会出来,坐在我床边,轻轻拍我。她的手指有点凉,但是很舒服。”她顿了顿,补充道,“妈妈,你别骂她,她是好奶奶。她说她很想你。”

林晓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是巧合吗?还是孩子无意间听她梦呓过?或者……她不敢深想。她把朵朵抱到床上,掖好被角,声音有些干涩:“快睡吧,朵朵。明天还要上幼儿园。”

“妈妈,你不相信我吗?”朵朵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眼神清澈得让人心慌。

“妈妈相信朵朵是个诚实的孩子,”林晓避重就轻,亲了亲她的额头,“但是呢,有时候我们睡着了,脑子里的梦会跑出来,变得好像真的一样。睡吧,宝贝。”

关上女儿卧室的灯,带上门,林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很久。老旧的楼道里传来隐约的电视声和邻居的咳嗽声,一切如常。可她心里那点不安,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

她走到狭小的客厅,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一个有些掉漆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是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几张颜色泛黄的照片,一枚银顶针,还有一副老花镜。照片上的母亲,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斜襟褂子,对着镜头微笑,笑容温和而慈祥。那眉眼,那神态……林晓的手指拂过照片,冰凉的触感。母亲去世前病了很久,瘦脱了形,最后的日子几乎没留下什么影像。这张照片,还是她早年拍的。

朵朵描述的样子,和照片里母亲年轻些时的模样,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件蓝布褂子,母亲有好几件类似的,她总说穿着舒服、耐脏。

“不可能……”林晓喃喃自语,用力合上铁盒,仿佛这样就能把里面逸出的某种东西关回去。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孩子可能偷偷看过这个盒子?虽然她放得很隐蔽。或者,是遗传基因里某种模糊的家族记忆?她甩甩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被一个五岁孩子的话搅得心神不宁。

然而,事情并没有平息。

周五晚上,林晓加班到九点多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负责接孩子的钟点工阿姨说朵朵已经吃了饭,洗了澡,自己看了一会儿绘本就睡了。林晓谢过阿姨,付了钱,轻轻推开女儿卧室的门。

床头小夜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微弱的光。朵朵睡得很沉,小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均匀。林晓走过去,想帮她拉好踢开的被子。就在她俯身靠近床边时,她的动作僵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不是房间里的儿童面霜味,也不是洗衣液的清香,而是一种非常陈旧、带着些许樟脑和阳光味道的气息。这味道……林晓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母亲衣柜里的味道。母亲爱干净,衣服总是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老式樟木箱里,久而久之,就染上了这种独特的、温暖又陈旧的气息。母亲去世后,那些衣服大部分捐了,只留了一两件做纪念,锁在老家箱底,多年未曾开启。

这味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晓屏住呼吸,仔细嗅了嗅。那味道又似乎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是太累了吗?产生幻觉了?她直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底。床下黑漆漆的,堆着几个收纳箱,放着朵朵换季的衣物和旧玩具,并无异样。

她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墙,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决定,明天是周六,一定要好好和朵朵谈一谈,彻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该带朵朵去看看儿童心理医生?

周六上午,阳光勉强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照进客厅。林晓准备了朵朵爱吃的草莓松饼,试图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

“朵朵,”林晓斟酌着开口,“关于床底下那位‘奶奶’,你能再跟妈妈详细说说吗?比如,她什么时候来的?都跟你说些什么?”

朵朵正专心致志地用叉子对付松饼上的草莓,闻言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妈妈你相信啦?”

“妈妈想多了解一点。”林晓不置可否。

“嗯……我搬来这个房间不久,她就来了。”朵朵歪着头回忆,“一开始我有点怕,黑乎乎的。但是她笑起来很好看,声音轻轻的,叫我‘朵朵乖囡’,我就不怕了。她总说房间冷,让我盖好被子。她讲的故事和妈妈讲的不一样,是那种很老很老的,关于田里的庄稼,河里的鱼,还有妈妈你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的事……”

林晓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没拿稳。掏鸟窝摔下来那次,她摔破了膝盖,哭得惊天动地,是母亲背着她走了好几里地去卫生所包扎。这事,除了她和母亲,没人知道得那么详细。父亲常年在外,后来父母离异,更不可能知晓。

“……奶奶还说,她给你做了一件特别漂亮的小棉袄,红底带白梅花的,你穿着去镇上照相馆照相,可神气了。”朵朵继续说着,小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妈妈,那件小棉袄还在吗?奶奶说针脚缝得可密了,冬天穿着特别暖和。”

哐当!咖啡杯终于从林晓颤抖的手中滑落,褐色的液体在浅色的桌布上迅速洇开,像一朵丑陋的花。红底白梅花的小棉袄!那是她六岁那年春节,母亲熬了好几个夜,一针一线给她缝制的。那是她童年最珍贵、最骄傲的一件新衣。照片还在老相册里,但棉袄本身,早在很多年前,因为搬家频繁,不知遗失在哪个角落了。她甚至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它了。

“朵朵!”林晓的声音变了调,尖锐而恐惧,“你老实告诉妈妈!这些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爸爸?”她猛地抓住女儿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朵朵疼得缩了一下。

朵朵被妈妈从未有过的可怕脸色吓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没有……没有人教……就是奶奶说的……妈妈你抓疼我了……奶奶!奶奶我怕!”

孩子惊恐的哭声像针一样刺着林晓的耳膜,也刺醒了她失控的情绪。她松开手,看着女儿手腕上浅浅的红痕,又看看地上狼藉的咖啡渍和女儿涕泪横流的小脸,巨大的恐慌和混乱攫住了她。不是幻想。朵朵说的细节太具体,太私人,太真实了。真实到……令人毛骨悚然。

她抱住瑟瑟发抖的女儿,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朵朵,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只是……只是太惊讶了。”她安抚着女儿,心里却乱成一团麻。前夫?绝无可能,他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别提这些琐碎到尘埃里的生活细节。老家亲戚?自从母亲去世,她独自在城市打拼,与老家那些亲戚早已疏远,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理由跑来吓唬一个孩子?

剩下的可能性,让林晓浑身发冷,不敢深想。

一整天,林晓都魂不守舍。她收拾了桌子,带朵朵去公园散了步,试图用日常活动驱散那萦绕不去的寒意。朵朵似乎忘记了早上的不愉快,又恢复了孩子的活泼,在滑梯上爬上爬下。但林晓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女儿,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晚上,哄睡了似乎毫无心理阴影的朵朵,林晓却毫无睡意。她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几次想给前夫打个电话,又觉得荒谬;想找朋友倾诉,更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说“我女儿可能见鬼了,见的是她去世的外婆”?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这套小小的房子。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嗒、嗒”声,敲打着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林晓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和寒意。她起身,想去厨房倒杯热水。经过朵朵卧室门口时,她习惯性地停下,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一片寂静。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拧动了门把手。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床头小夜灯还亮着,光线比之前更显昏黄。朵朵侧躺着,睡得正熟。

林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张儿童床的床底。

那里依旧是一片昏暗的阴影。然而,就在她准备移开视线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床底靠近外侧的地板上,在收纳箱的旁边,原本空着的那一小块地方,似乎……多了点什么。

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但那轮廓,绝对不属于房间里的任何一件物品。它静静地待在那里,仿佛已经待了很久,又仿佛刚刚出现。

林晓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僵立在门口,手死死握着门把手,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进去看看?不,转身离开?她的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几番挣扎,一股混合着恐惧、疑惑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冲动的情緒,驱使着她。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了脚步,踏进了女儿的房间。

地毯吸收了脚步声,房间里只有她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擂鼓一般。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张床,眼睛死死盯着床底那片阴影。距离越来越近,那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她走到了床边。昏黄的灯光勉强能照亮床底边缘。

她弯下腰,颤抖着,朝那片阴影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床底下,靠近墙壁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双鞋。

那是一双老式的、手工缝制的绣花鞋。深青色的缎子鞋面,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质地。鞋头上,用细细的彩线绣着并蒂莲的图案,花瓣舒展,针脚细腻匀称,只是颜色也陈旧了。鞋底是千层纳的布底,边缘磨得有些发毛,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双鞋……

林晓的视线模糊了,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不得不伸手扶住床沿,才勉强站稳。

这双绣花鞋,她太熟悉了。那是母亲生前最心爱的一双鞋,是她年轻时,自己的母亲,也就是林晓的外婆,亲手给她缝制的。母亲只在最重要的日子,或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一穿。后来年纪大了,脚有些浮肿,穿不下了,就仔细地收在樟木箱的最底层,用软布包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摸摸上面的绣花,眼神里满是怀念。

母亲去世后,整理遗物时,林晓见过这双鞋。当时心里难过,又觉得鞋子太过老旧且有纪念意义,便没有处理,而是将它和母亲的其他几件珍贵小物件一起,用红布包好,放回了老家的那个樟木箱里,锁了起来。老家那栋旧房子,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没人常住,只有远房堂叔偶尔帮忙照看一下。

这双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几百公里之外、这个她租住了才半年的、女儿床底下?

它摆放得那样整齐,鞋尖微微朝外,仿佛刚刚被人脱下,轻轻放在那里,等着主人再次穿上。

林晓猛地捂住嘴,把冲到喉咙口的惊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浑身冰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她死死盯着那双绣花鞋,绣花鞋也静静地躺在阴影里,陈旧的颜色在昏黄光线下,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并蒂莲……母亲曾说,外婆绣并蒂莲,是祝愿她婚姻美满,携手同心。可惜,母亲的婚姻并不幸福,这双鞋,似乎也成了一个带着些许寂寥的念想。

“啊……”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仿佛穿过了漫长的岁月和生死的阻隔,幽幽地,在寂静的房间里飘散开来。

林晓寒毛倒竖,倏地直起身,惊恐地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熟睡的女儿,空无一人。那叹息声似有若无,像是错觉,又像是直接从她心底最恐惧的角落冒出来的。

是母亲吗?

真的是……母亲吗?

她来看朵朵?因为她想念女儿,想念这个从未谋面的外孙女?所以用这种方式……陪伴?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诡异的合理性,疯狂地滋长。那些只有母亲和她才知道的细节,母亲衣柜的味道,还有眼前这双绝无可能凭空出现的绣花鞋……

可是,如果真的是母亲,她为什么不出来相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藏在床底,只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低语?为什么……要让她这个女儿,如此恐惧,如此不安?

林晓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她滑坐在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止不住地发抖。目光却无法从床底那个方向移开。黑暗中,那双绣花鞋静静地存在着,像一个沉默的、却重若千钧的谜题,一个通往她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领域的入口。

她想起母亲去世前的样子,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但握着她的手时,眼神依然温暖而充满不舍。“晓晓,别怕……妈妈只是去另一个地方……你要好好的,以后有了孩子,也要好好的……”

当时她哭得不能自已,只知道点头。

如果……如果母亲真的以某种方式回来了,她应该感到安慰吗?还是应该感到无边的恐惧?

林晓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她,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和混乱彻底淹没了。曾经笃信的科学世界,日常生活的秩序,在这一刻,被床底下那双安静的绣花鞋,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塌,露出后面漆黑无垠、不可知的深渊。

她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灰白色的曙光,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现实世界的声音渐渐回归。

床底下的绣花鞋,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轮廓依然清晰。

林晓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僵硬而麻木刺痛。她一步一步,挪到女儿床边。朵朵还在睡,小脸安宁,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林晓的目光,再次落向床底。

那双绣花鞋,还在。

不是梦。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为了朵朵,也为了她自己。

她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然后,她拿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王伯,老家那位偶尔帮忙照看旧房子的远房堂叔。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王伯带着浓重乡音、尚未完全清醒的声音:“喂?哪位啊?”

“王伯,是我,林晓。”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哦,晓晓啊,这么早,有啥事?”王伯有些诧异。

林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直接问道:“王伯,我想问一下,老家我妈妈那个房间,那个樟木箱子……最近有人动过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伯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樟木箱子?你妈那个上了锁的老箱子?没啊,那屋子除了我隔段时间去通通风,没人进去。钥匙就我这一把,你不是也有一把吗?咋了,出啥事了?”

林晓的心沉了下去。钥匙,她那一把,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收在了自己城市家中抽屉深处,从未动过。

“那……箱子还在原处吗?锁……还好吗?”她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王伯似乎被她的语气弄得更加不安:“在啊,就在墙角,蒙着布。锁……哎,你这么一说,我上次去(大概是两个月前了)好像瞟了一眼,那锁头老旧的,但看着没啥异常。晓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

“没……没什么,王伯,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林晓勉强稳住声线,“谢谢您,打扰您休息了。”

挂了电话,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老家的箱子无人动过,锁也完好。那这双鞋,是如何跨越数百公里,出现在女儿床下的?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母亲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不是病榻上枯槁的容颜,而是更早时候,身体尚好,坐在窗边阳光下,一针一线绣着鞋面的样子。那双手,枯瘦却稳当,彩色的丝线在她指尖翻飞,绽放出牡丹、鸳鸯或是缠枝莲。她总是笑眯眯的,话不多,但眼神里满是温柔。母亲最爱给她做绣花鞋,从小到大,直到她成年离家,觉得那种鞋子“土气”,不再穿了。母亲也只是默默收起针线,没再多言。

最后一双,就是现在床底下那样的,宝蓝色缎面,绣着并蒂莲,鞋头缀着小小的、有些褪色的珍珠。那是母亲在病重前赶制的,说是“留个念想”。母亲下葬时,她记得自己恍惚中,好像是将母亲常穿的几件衣物和一双半旧的鞋履放了进去,这双崭新的并蒂莲绣花鞋……她当时放了吗?记忆如同蒙上了浓雾,怎么也想不真切。或许放了,或许没放,或许放在了装遗物的箱子里?但那个箱子,后来她整理时,并没有看到这双鞋。

混乱的思绪被卧室里朵朵醒来的哼唧声打断。林晓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正常。她不能吓到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生活在一种极致的割裂感中。白天,她是干练的职场妈妈,送朵朵去幼儿园,处理工作,接孩子回家,做饭,讲故事,一切按部就班,仿佛那个夜晚的惊悚从未发生。但每当夜晚降临,尤其是哄睡朵朵之后,独自面对寂静的客厅和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时,恐惧便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敢再看床底,甚至不敢长时间待在卧室。她试过在白天,趁朵朵不在时,鼓起勇气去看——那双鞋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位置都没有丝毫移动,宝蓝色的缎面在昏暗床底泛着幽微的光。

朵朵似乎恢复了正常,不再提起“笑眯眯的奶奶”,睡得也安稳。但林晓的神经却越绷越紧。她开始留意家里的细微变化:有时下班回来,会觉得屋里的空气格外沉静,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旧衣柜里的樟木和阳光混合的气味——那是母亲身上的味道;有时明明记得厨房的抹布是叠好的,回来却发现它被展开平铺在滴水架上;夜里,偶尔会听到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布料摩擦,又像是极轻的脚步声,但凝神去听,又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和幻听。她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委婉地描述了焦虑和失眠,隐去了绣花鞋的核心事件。医生诊断她为过度疲劳和焦虑导致的轻度神经衰弱,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药吃了,睡眠略有好转,但那双鞋的存在,以及萦绕不去的异样感,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

直到一周后的周末。

朵朵在客厅玩积木,林晓在厨房准备午餐。忽然,她听到朵朵欢快的声音:“妈妈,你看我摆得好不好?”

林晓探头看去,只见朵朵用积木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房子门口,整齐地摆着两小块三角形的红色积木。

“这是什么呀,朵朵?”林晓擦着手走过去。

“这是奶奶的鞋子呀!”朵朵指着那两块红色积木,天真无邪地说,“奶奶说,她的鞋子最好看了,红红的,有花花。”

林晓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冻结。母亲确实有一双红色绣花鞋,鞋面绣着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那是母亲年轻时最喜欢的,后来年纪大了才收起来。朵朵从未见过!老家的照片里也没有!

“朵朵……”林晓蹲下身,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你又看见奶奶了?”

朵朵点点头,小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嗯,奶奶刚才还在这里看我搭房子呢。她说我搭得真棒。奶奶还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她在哪里?”林晓猛地环顾空荡荡的客厅,除了她们母女,什么都没有。

“刚才就在我旁边呀,”朵朵指了指身边的空地,“现在不知道去哪了。奶奶有时候会突然不见。”

林晓一把抱住女儿,身体冰冷。不是幻觉,不是孩子的臆想。有什么东西,真的在这里。它不仅在夜晚出现,甚至在白天,也悄然活动着。它让朵朵看到了更多的细节——红色的绣花鞋。

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当天晚上,等朵朵熟睡后,林晓没有再逃避。她打开卧室所有灯,让光线亮如白昼。然后,她搬开床头柜,清空床底一侧的杂物,最后,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用晾衣杆,颤抖着将那双宝蓝色绣花鞋拨了出来。

鞋子落在光亮的地板上,颜色鲜艳得刺目。并蒂莲的绣工精致无比,丝线光泽流转,那几颗小珍珠黯淡却真实。她戴上橡胶手套(仿佛这样能隔绝什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鞋。很轻,是空心的。里衬是柔软的白色棉布,已经有些泛黄,但很干净,没有任何穿着过的痕迹,也没有灰尘,就像……就像一直有人精心擦拭保管。

鞋底是崭新的千层底,纳得密实整齐。在右脚鞋底的侧面,靠近边缘的地方,她发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斑点,像是……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几乎难以辨认。母亲病重后期,有时会咳血,会不会是那时不小心沾上的?

这个发现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仔细检查了鞋子内外,再没有其他异常。这就是一双母亲亲手做的、精致却普通的绣花鞋。

可是,它不该在这里。

林晓盯着这双鞋,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烧掉它。不管这是什么,不管它代表什么,烧掉,一了百了。古老的传说里,火焰能净化一切不洁。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起来。她用一个旧布袋将鞋子装起来,塞在衣柜最顶层。计划着等周末白天,朵朵去小朋友家玩时,找个偏僻的地方处理掉。

然而,就在她收起鞋子的第二天晚上,事情急转直下。

半夜,林晓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惊醒。不是朵朵,那哭声……低沉、苍老,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委屈,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

她毛骨悚然,猛地坐起,发现声音似乎来自卧室门外。朵朵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往她怀里钻:“妈妈,谁在哭呀?好难过……”

林晓紧紧抱住女儿,捂住她的耳朵,自己的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那哭声时断时续,幽幽咽咽,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瘆人。她听出来了,那声音……依稀有着母亲当年的音色,但更沙哑,更凄楚。

她不敢动,不敢开灯,只是僵硬地抱着朵朵,听着那哭声在客厅里徘徊,仿佛一个找不到归宿的游魂。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消失了。

但紧接着,厨房传来了响动。是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还有……拧开水龙头,极其细微的流水声。

林晓的血液彻底凉了。她轻轻放下再次睡着的朵朵,蹑手蹑脚地下床,抄起一个沉重的花瓶,赤脚走到卧室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

水声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她颤抖着手,猛地打开门,同时按亮了客厅的灯。

灯光惨白,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客厅。一切如常。

她一步步挪到厨房门口,里面也空荡荡的。洗碗池里,她晚上忘记清洗的一只玻璃杯,此刻被洗得干干净净,倒扣在沥水架上。水龙头口,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妈……”林晓脱口而出,声音嘶哑破碎,“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空气,和空气中那缕熟悉的、淡淡的樟木与阳光的味道,此刻却显得无比阴森。

她崩溃了。退回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这不是安慰,这绝不是母亲慈爱的回归。这是一种无声的、诡异的渗透,是对她们母女生活秩序的彻底颠覆和威胁。那双鞋不是纪念品,更像是一个信标,一个锚点,将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牵引到了她们身边。

她不能再假装正常,不能再独自承受。第二天,她请了假,将朵朵暂时托付给信得过的闺蜜。然后,她做了一件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根据一位同事模糊的推荐,辗转找到了一位据说“有些本事”的老人,住在城市边缘的老城区。

老人姓吴,干瘦,眼睛却很亮,住在一条巷子深处满是香烛纸钱气味的小屋里。听林晓语无伦次、满脸惊惧地讲完大致经过(她隐去了具体细节,只说了已故亲人遗物异常出现,家中发生怪事,孩子能看见),吴老人沉默地抽着水烟,良久,才缓缓开口:“亲人回来,不一定都是念想。有时候,是有了未了的心事,或是不放心。但像你说的这样,有形之物无端出现,动静渐大……恐怕不单单是思念。”

他看了看林晓惨白的脸:“你母亲去世时,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者说,你后来,可曾做过什么与她遗愿相悖,或是让她可能牵挂不下的事?”

林晓茫然地摇头。母亲去世时很平静,嘱咐她要好好生活,带大朵朵。她自问这些年虽不易,但也恪守本分,努力活着。

吴老人叹了口气:“有时候,活人的执念,或是无意间的呼唤,也可能成为通道。你最近,是不是特别想念她?或者,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心里极度渴望有什么依靠?”

林晓愣住了。母亲刚去世那两年,她确实日夜思念。最近一年,因为工作和孩子,忙碌冲淡了许多。但就在发现绣花鞋之前不久,她确实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关——她所在的部门面临重组,她这个单亲妈妈的位置岌岌可危,那段时间她焦虑无比,深夜独自流泪时,不止一次在心里呐喊:“妈,你要是还在,帮帮我该多好……”

难道……是因为这个?

吴老人的话意味深长:“执念是双向的。你强烈的需要,加上孩子纯净易感的眼睛,或许……加上那件本身可能就带着她强烈气息的旧物,就构成了一种‘邀请’。但回来的,未必是完整的她,也可能只是某种残留的意念,混杂着记忆和情感,依凭在那件旧物上。它没有真正的意识,只是本能地靠近血亲,尤其是孩子,重复着一些生前的习惯。时间久了,对生人,尤其是孩子,未必是好事。”

“那我该怎么办?”林晓急切地问。

“首先,要明确你的心意。你真的希望她留下,以这种方式陪伴吗?”吴老人目光如炬。

林晓毫不犹豫地摇头,眼泪涌出:“不!我不要这样!我害怕,我更怕朵朵受到伤害!我要她安息,要我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吴老人点点头:“那就需要做一个了断。将那件东西,以恰当的方式,送回去。不是粗暴地毁掉,那可能激起更大的执念。是‘送’,带着你的理解和决断。同时,明确地告诉它——不管它是什么——你的选择,你的生活。让它离开。”

他教了林晓一些简单的步骤:选择一个白天,阳气充足的时候;将那双鞋用干净的布包好;准备一些母亲生前喜欢的、清淡的祭品;最重要的是,她要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感谢,然后告别,请母亲安心离去,不要再牵挂。

“关键在你,”吴老人强调,“你的意志必须坚定。你才是现在这个家的主人。你的恐惧和犹豫,只会让它觉得需要留下。你的清晰和决绝,才能为它指明离开的路。”

林晓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和沉重的决心回到家中。取回朵朵,她第一次认真地对女儿说:“朵朵,我们之前看到的,可能是太想念外婆了。外婆已经去了很远很好的地方,她希望我们快乐地生活在这里。以后,如果再见‘奶奶’,你要告诉她,朵朵和妈妈很好,请她放心去她该去的地方,不要再来看我们了,好吗?”

朵朵似懂非懂,但看到妈妈严肃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周末,林晓按照吴老人所说,仔细准备。她请闺蜜接走了朵朵,确保家中只剩自己。正午阳光最盛之时,她在客厅窗前清理出一块地方,铺上白布,摆上母亲生前爱吃的几样清淡点心和一杯清茶。然后,她郑重地取出那双宝蓝色绣花鞋,放在白布中央。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鞋面的并蒂莲上,泛着柔和的光泽,竟少了几分诡异,多了几分陈旧物件的感伤。

林晓跪坐在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起初,心绪纷乱,恐惧未消。但渐渐地,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清晰起来,那些温柔的、琐碎的日常,那些沉默的关爱,还有病重时不舍的眼神……泪水滑落,但这一次,不全是恐惧,还有深切的怀念和悲伤。

她开始低声诉说,对着那双鞋,也对着冥冥之中可能的存在:

“妈,我知道,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你留下的一份心。是我不好,那段时间太难过,太想你了,可能……不小心把你叫回来了。”

“谢谢你来看朵朵,她是个好孩子。也谢谢你……帮我洗了杯子。”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但是妈,我真的很害怕。这不是你该在的地方,也不是我们该有的相处方式。”

“我和朵朵,我们会好好过的。我会努力坚强,保护好她,就像你曾经保护我一样。你的绣花鞋很漂亮,我一直记得。但它应该陪着你,或者留在记忆里。”

“请你放心走吧,去你该去的安宁地方。不要再挂念我们,不要再回来了。你的爱,我和朵朵都收到了,我们会带着它,好好生活。”

“妈,再见。真的……再见了。”

她反复说着,语气从颤抖逐渐变得坚定、清晰。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她和那双鞋,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她低低的诉说声和偶尔的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周身那种无形的、沉滞的压力似乎悄然减轻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樟木味,也在阳光和微风里渐渐消散。

她睁开眼,泪眼朦胧中,看到白布上的绣花鞋,依旧静静地在那里。但感觉已经不同了,它们似乎失去了某种“活性”,重新变回了单纯的、精致的遗物。

林晓按照吴老人嘱咐的,用一块崭新的白色棉布,将鞋子仔细包好。她没有选择邮寄或托人,而是决定亲自回一趟老家。这趟旅程,像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彻底的告别。

几天后,她将朵朵托付给闺蜜,独自踏上了返乡的路。老家旧宅更加破败,母亲房间的樟木箱子依然在角落。她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裹,取出那双绣花鞋,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打开樟木箱。箱子里是母亲的一些旧衣物,散发着时光和樟脑的味道。她将绣花鞋放了进去,放在最上面,合上箱盖。

她没有上锁。也许,母亲需要这份自由。

离开前,她在母亲坟前郑重祭拜,再次默默告别。这一次,心中虽然仍有哀伤,但那份如影随形的恐惧和混乱,已经淡去了。

回到城市,生活似乎恢复了真正的平静。朵朵再也没有提起“笑眯眯的奶奶”。家中不再有异常的声响和气味。床底下空荡荡,再无他物。

林晓辞去了那份令人焦虑的工作,凭借多年的经验和能力,找到了一份时间更灵活、压力较小的工作。收入虽略减,但心境却开阔安稳了许多。她有了更多时间陪伴朵朵,周末带她去公园、博物馆,日子简单而充实。

偶尔,在整理旧物看到母亲的照片时,或是在夜深人静想起往事时,那份思念依然会涌上心头,带着淡淡的酸楚。但再也没有那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恐惧。母亲留在了记忆和照片里,留在了那并蒂莲的绣纹中,留在了故乡的泥土下,不再逾越生与死的边界。

又是一个夜晚,哄睡朵朵后,林晓独自坐在客厅。窗外月色正好,万家灯火。她忽然想起那双宝蓝色绣花鞋在正午阳光下的样子,想起母亲低头绣花时温柔的侧脸。

她知道,有些门,一旦无意中推开,便再也无法完全回到从前。但人可以选择如何面对门后的阴影,如何重新构筑门内的生活。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最好的告别,或许不是遗忘,而是带着那份爱的重量,更认真、更勇敢地活在当下的阳光里。她关上了那扇无形的门,并将锁钥,埋在了心底最安宁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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