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可以书 || 盛可以：我们经历过自己的衰败

图：祉妤

可以书：知名作家盛可以专栏。

◎盛可以

总有人说，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作家处境尴尬，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也就是指大的历史事件。我想起很多年前，美国一个叫沃尔克·珀西的作家获得国家图书奖，记者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优秀的南方作家，珀西回答说因为他们打了败仗。我不想把他这句话简单理解为战败者的哀歌，我更愿意理解为，作为一个人，他经历过自己的衰败——我们经历过自己的衰败。

*沃克·珀西（Walker Percy，1916—1990）是美国著名小说家、哲学家，被誉为20世纪最具思想深度的南方作家之一

美国已故女作家佛兰纳里·奥康纳认为，如果听作家说话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听他们能见证到什么。她解决文学问题的途径就像盲人倒茶时把自己的手指放在杯子里。所有小说家在本质上都是现实的寻求者和描绘者，但是每个小说家的现实主义都依赖于他对终极现实的看法。好的小说家就像是被造物主触摸过的盲人，忽地睁开眼睛，瞬间看到了世界的色彩，看见人像树一样走动。

我曾集中读过一批西方短篇小说经典。对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相见恨晚，她的短篇《王福脱险记》叙述简洁饱满，诗意血腥，既安静又跳跃，令人惊喜，奇谲想象与高超妙喻更显才华横溢。还有爱尔兰女作家克莱尔·吉根的小说，篇篇精致完美，犹如黑夜里的惊涛拍岸，冷峻沉着，不失尖锐，读她时心生基督式的庄重，视域和心域变得辽阔。美国女作家奥康纳的敢于冒犯和颠覆让人倒抽冷气，她不邪恶，她只是洞悉人性之恶，她的小说如雨冲淋过的森林，潮湿、坚硬、神秘，仍不乏充满童趣的描写。我能记得她对旧汽车发动的描写，她写黄昏的太阳毛茸茸地落在树丫间，像小鸡待在巢里等等，憨态可掬。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也曾给我带来巨大冲击。理查德·福特《石泉城》中貌似闲聊似的叙述，紧急处也从容。他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折叠，隐藏了故事的一部分，甚至重要部分。像清晨淡雾中的世界，真相隐约，他故意不确定。正是这种迷蒙，使小说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美与深意。还有罗恩·拉什的《炽焰燃烧》，拔刀割狗喉、鸡蛋放钓钩，很撼人的细节，几乎没见过那么写贫穷中的人性的。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 1903—1987）她不仅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小说家、戏剧家，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翻译家。以其卓越成就成为法兰西学院首位女性院士

好的小说家像矿工一样，勘探到了人类灵魂最黑暗的深处，那个闪着幽光的岩洞，满是火把和影子，向你呈现你未曾察觉，不曾知道和难于理解的事物。小说家也是雕刻印章的手艺人，熟悉章法、刀法，深谙印文中蕴含的情趣与意味。

我也曾着迷于拉美文学，像胡安·鲁尔福，马尔克斯、科塔萨尔，以及后来的罗贝托·波拉尼奥。他们的文学词汇丰富、善于煽风点火、极具情感表达力，尤其是波拉尼奥的作品中强烈的感情和气势，更是容易将人席卷裹挟。也许是年龄的缘故，后来口味变了，喜欢克制简洁的叙事，自己还写了《佛肚》那样宁静而富有禅意的小说。我知道自己已在奔跑中减速，疲惫中内省的成分增加，视野发生变化，我愿意潜入更深的水底，看黑暗中的微生物如何向我游来。

我们经历过自己的衰败，我们拥有一种解释这种衰败的方法。每当《圣经》描写一个事实，它就是在揭示一个神秘，写小说或许同样如此。

*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Juan Rulfo，1917－1986）和他的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原野》

《散文诗》创办于1985年，是中国当代第一本国内外公开发行的散文诗刊，也是国内发行量最大，拥有广泛社会基础的第一本全本可视听、可交流的融媒体诗歌杂志。国内统一连续出版物号：CN 43-1199／I，国际标准连续出版物号：ISSN 1004-7573。《散文诗》是中国期刊方阵·双效期刊、第二届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第三届国家期刊奖提名奖期刊，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第九届向全国少年儿童推荐百种优秀报刊，连续7年入选BIBF“中国精品期刊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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