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去相亲,对方竟是高中时天天欺负我的女同学,她假装不认识我,桌下却用高跟鞋警告我敢说一个不字,腿给你打断
发布时间:2025-12-21 17:09 浏览量:1
“程默,你到哪儿了?人家姑娘都到了!”
我妈的电话像催命符,我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马上,堵车。”
“堵什么车,你打车过去的钱妈给你报销,别让人家等!这姑娘条件可好了,公务员,家里做生意的,长得也漂亮……”
我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的雨。
三十五岁,程序猿,秃顶预警,存款刚够付老家县城房子首付。在深圳这种地方,我这样的条件能相亲到“公务员,家里做生意,长得漂亮”的姑娘?
我妈肯定又被婚介忽悠了。
餐厅是那种灯光昏暗的西餐厅,桌上摆着假蜡烛。我扫了一圈,靠窗位置坐着一个女人,背影瘦削,长发及肩。
我走过去,心跳莫名加快。
“请问是苏小姐吗?”
她抬起头。
时间好像突然卡住了。
那张脸,我记了十七年。眼角那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的眼睛——不对,她从来不朝我笑,她只会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
苏晓雅。
高中三年,每天放学堵我的女校霸。往我书包里倒粉笔灰,把我的作业本扔进厕所,带着一群女生在我背后喊“娘娘腔”“程妹妹”。
“程默?”她歪了歪头,表情恰到好处的疑惑,“我是苏晓雅。请坐。”
她没认出我?
不,不可能。
但我还是坐下了,手脚僵硬得像刚装上去的假肢。
“听介绍人说,你在科技公司工作?”她抿了口柠檬水,动作优雅。和高中时那个叼着烟、一脚踹在垃圾桶上的太妹判若两人。
“嗯,做后端开发。”
“哦,码农啊。”她笑了笑,那种笑容我太熟悉了——居高临下,带着怜悯的嘲讽。
服务员过来点单,她要了最贵的牛排,我看了眼价格,手心又开始冒汗。我妈说这顿我请。
“程先生今年三十五了?”她切着餐前面包,动作很慢,“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是要求太高,还是……”
“工作忙。”我低头喝水。
“忙到没时间谈恋爱?”她轻笑,“该不会是一直忘不了什么人吧?”
我猛地抬头。
她在笑,眼睛弯弯的,像个无辜的少女。
然后,桌子下面,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小腿。
刚开始是轻轻的触碰,像是不小心。然后,那只高跟鞋的鞋尖,慢慢地,用力地,顶住了我的小腿骨。
我浑身僵住。
她还在笑,声音甜美:“程先生怎么不说话?是我问得太直接了吗?”
鞋尖在用力。
越来越用力。
我甚至能感觉到鞋跟的尖锐透过裤子的布料,压在我的骨头上。
“没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只是……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那就好。”她收回脚,拿起水杯,“我还以为程先生对我有什么意见呢。毕竟第一次见面,就一直不敢看我。”
我这才发现,我一直盯着桌布。
整顿饭吃得像上刑。
她说她的工作,在某个闲职部门,每天喝茶看报。说她的家庭,父亲做建材生意,母亲全职太太。说她喜欢旅行,喜欢奢侈品,喜欢一切“有质感”的东西。
每一句话都在暗示:你配不上我,但如果你愿意跪舔,我可以考虑施舍你一个机会。
而我,只能点头,嗯,哦,是吗。
像十七年前一样。
“我去下洗手间。”她拿起小包,起身时,高跟鞋又一次“不小心”踩过我的脚背。
不重。
但足够疼。
我看着她走向洗手间的背影,腰肢纤细,步伐摇曳。脑子里全是高中时的画面。
高二那年冬天,她把我堵在自行车棚,用打火机烧我的围巾。那是我妈熬夜织的,灰蓝色的,很暖和。她笑着说:“程妹妹还戴围巾啊,这么娇气?”
火星溅到手背上,现在还有个浅浅的疤。
“先生,需要加水吗?”服务员过来。
“不用,谢谢。”
我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玻璃上倒映出我的脸——疲惫,麻木,眼睛里没有光。
手机震了一下,“怎么样?姑娘漂亮吧?好好表现!”
“嗯,漂亮。”
漂亮得像条毒蛇。
苏晓雅回来了,补了妆,口红颜色更艳了。她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像个面试官。
“程先生,我觉得你还不错。”
我愣住了。
“虽然工作一般,长相普通,家境也普通。”她微笑着,“但我这个年纪,也不挑了。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我张了张嘴,想说“不”。
桌下,那只高跟鞋又来了。
这次直接踩在我的脚背上,用脚跟慢慢地碾。
疼。
但我没动。
“怎么,程先生不愿意?”她歪头,笑容不变,脚下却在加重力道,“还是说,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
“那就是愿意了?”她收回脚,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周末我朋友聚会,你陪我一起去。”
她的头像是只布偶猫,眼睛很大,很无辜。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起身,拿起包,“账你结一下。对了,我不喜欢男人穿这种颜色的衬衫,下次换一件。”
她走了。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看着桌上的账单:七百八十四元。
服务员走过来:“先生,现在结账吗?”
“嗯。”
扫码付款的时候,手在抖。
走出餐厅,雨已经停了。街道湿漉漉的,霓虹灯倒映在水洼里,碎成一片一片。
我站在路边,点了根烟。戒了三年,今天又想抽了。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苏晓雅。
“下周末晚上六点,地址我发你。穿正式点,别给我丢人。”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回复:“好。”
回家的地铁上,人很多。我被挤在角落,玻璃上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我突然想起来,高中毕业那天,苏晓雅把我堵在教室。她那时候已经拿到了国外某野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我刚收到省内一所普通大学的录取通知。
“程默,”她凑近我,身上的香水味很浓,“以后没人欺负你了,你是不是会不习惯啊?”
我没说话。
“说句话啊,哑巴了?”她推了我一把。
我撞在墙上,后脑勺很疼。
“祝你……前程似锦。”我说。
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程默啊程默,你还是这么没出息。”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指了指我,“记住,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躲在角落里,永远不敢抬头看人。”
她走了。
我确实如她所说,活了三十五年,一直在躲。
躲同事的排挤,躲领导的压榨,躲母亲的催婚,躲这个城市里一切需要我挺直腰杆去面对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十七年后,她还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为什么我还是要躲?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我妈。
“儿子,姑娘刚给我打电话了,说对你印象很好!你要把握机会啊,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去!”
印象很好。
脚下碾着我的骨头,脸上带着笑,说我“还不错”。
这他妈叫印象很好?
我想把手机摔了。
但我只是回:“知道了妈,我在加班,晚点说。”
放下手机,我看着地铁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
苏晓雅。
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我喉咙里十七年。我以为早就化了,烂了,没了。
原来它一直在那儿,等着某一天,重新扎进肉里,流血,化脓,疼得你整夜整夜睡不着。
回到家,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堆满了书和杂物。我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手机屏幕又亮了。
苏晓雅发来一张照片,是餐厅的账单,用红圈圈出了我付的金额。
“请我吃这么便宜的餐厅,下次注意。”
然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闭上眼。
高中时的画面又涌上来。那次她把我锁在体育器材室,锁了一整夜。那是冬天,没有暖气,我缩在垫子上,冻得嘴唇发紫。第二天早上管理员开门,我发着高烧去了医院。
我妈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小心被锁了。
我没说是谁锁的。
我不敢。
那时候不敢,现在也不敢。
懦弱是种病,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周末来得很快。
我按照苏晓雅的要求,买了件新的衬衫,浅蓝色的。还去剪了头发,理发师问我想要什么发型,我说“看起来精神点的”。
结果剪了个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镜子里的我,像个试图假扮成年人的高中生,别扭,滑稽,可笑。
聚会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门口停的都是奔驰宝马。我坐地铁转公交,走了一公里才到。
苏晓雅已经在门口等了,穿着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看到我,她皱了下眉。
“不是让你穿正式点吗?”
“这……不正式吗?”我低头看自己的衬衫。
“算了,进去吧。”她挽住我的手臂,动作亲密,手指却掐着我的胳膊,“待会儿少说话,微笑就行。问你什么,就说在科技公司做管理,年薪五十万,懂吗?”
“我……”
“懂吗?”她又掐了一下。
“……懂。”
会所里面灯光迷离,音乐震耳。一群人坐在卡座里,男男女女,穿的都是名牌。苏晓雅拉着我走过去,声音甜得发腻。
“亲爱的们,介绍一下,我男朋友程默。做IT的,公司高管。”
“哇,晓雅终于脱单了!”
“程先生一表人才啊!”
“在哪里高就?”
我按照苏晓雅的剧本,机械地回答。年薪五十万,公司高管,有房有车——全是假的。
但没人怀疑。他们只是笑着,举杯,说些恭维的话。
苏晓雅坐在我旁边,手搭在我肩上,偶尔靠过来,身上的香水味钻进鼻子。她在笑,和朋友们谈笑风生,像个幸福的小女人。
只有我知道,她搭在我肩上的手,指甲陷进了我的肉里。
“程先生和晓雅怎么认识的?”一个穿吊带裙的女人问,眼神在我身上打量。
“相亲。”我说。
“哦——”一群人起哄,“相亲能相到晓雅这样的美女,程先生好福气啊!”
苏晓雅娇笑着靠在我肩上:“是他追的我好不好?天天给我送花,烦死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笑不出来。
“我去下洗手间。”我站起来。
“快点回来哦。”苏晓雅仰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一离开卡座,我就冲进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干呕。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扮演一个不是我的人,陪一个恨了我十七年的女人演戏?
冷水泼在脸上,稍微清醒了点。
走出洗手间,我在走廊里点了根烟。刚抽两口,就听到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苏晓雅,在打电话。
“……知道了爸,我会抓紧的……嗯,他很好控制,跟高中时一样怂……放心吧,年底前肯定能结婚,等拿到钱……”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控制。结婚。拿到钱。
烟烧到手指,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掐灭。
苏晓雅从拐角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怎么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抽根烟。”我说。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她走过来,挽住我的手,动作自然得像真的情侣,“走吧,朋友们还等着呢。”
回到卡座,气氛更热闹了。有人在玩骰子,有人在唱歌。苏晓雅被拉着去玩骰子,我坐在角落,像个局外人。
“程先生不玩吗?”有人问。
“他不会,他比较内向。”苏晓雅替我回答,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温柔,“对吧,亲爱的?”
“嗯。”
“哎哟,这么护着啊!”众人起哄。
苏晓雅笑得更甜了。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冷。
她演技真好。好到连我都差点相信,她是真的在维护我,是真的在扮演一个温柔的女友。
如果不是桌下,她的高跟鞋正踩在我的脚上,用力碾着。
聚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群人醉醺醺地走出会所,商量着下一场。苏晓雅靠在我身上,说累了,要回家。
“那程先生送晓雅回去啊!”
“必须的,护花使者!”
打车的时候,苏晓雅一直靠在我肩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她没睡,因为她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了我的掌心。
车来了,我把她扶进去,自己也坐进去。
“师傅,去……”
“去你家。”苏晓雅突然开口,眼睛还闭着。
我愣了一下。
“我这样回家,我妈会唠叨。”她睁开眼,看着我,眼神迷离,“去你家凑合一晚,不行吗?”
“……我家很小,很乱。”
“我不介意。”她又闭上眼。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眼神暧昧。
我没再说话。
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深圳的夜晚从来不睡觉,就像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永远在奔波,永远在伪装。
到了楼下,我扶苏晓雅下车。她真的醉了,脚步踉跄,整个人挂在我身上。
三十平米的出租屋,突然挤进来两个人,显得更小了。我把她扶到床上,想去给她倒水,她却拉住了我的手。
“程默。”
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
我僵住了。
“你还恨我吗?”她问,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出情绪。
我没说话。
“恨我也没关系。”她笑了,笑得有点凄凉,“反正……我们都一样可怜。”
她松开手,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给我条毯子就行,我睡沙发。”
我去柜子里找了条毯子,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她蜷缩在床上,背影像个孩子。
我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一夜没睡。
凌晨五点,天快亮了。苏晓雅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头发。
“有新的牙刷吗?”
“有。”
洗漱完,她站在镜子前化妆,动作熟练。昨晚那个脆弱的女人不见了,又变回了那个精致、冷漠的苏晓雅。
“昨晚谢谢你收留我。”她说,涂口红,“周末我妈想见你,有时间吗?”
“……这么快?”
“快吗?”她转身,靠在洗手间门框上,“我们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谈三年恋爱?”
我没说话。
“放心,就是吃个饭。”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脸,像在拍一条狗,“表现好点,别给我丢人。”
她走了。
门关上,屋子里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
我坐在床上,看着凌乱的床单,突然觉得这一切荒唐得像场梦。
手机响了,是公司领导。
“程默,今天有个紧急项目,你来公司加个班。”
“好。”
我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出门。
地铁上,我打开手机,看到苏晓雅发来的微信,是她家的地址,还有一句:“周六晚上六点,别迟到。”
然后是我妈的语音,一连好几条。
“儿子,姑娘妈妈要见你?好事啊!这说明人家是认真的!”
“你可要好好表现,买点好礼物,别抠门!”
“对了,姑娘妈妈喜欢什么?妈给你转点钱……”
我关了手机,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
头疼得要裂开。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行尸走肉。上班,加班,回家,睡觉。苏晓雅偶尔发微信,都是命令式的语气。
“帮我取个快递,地址发你。”
“周末记得买束花,我妈喜欢百合。”
“衬衫买了吗?我要检查。”
我一一照做。
像个提线木偶。
周五晚上,加班到十点。走出公司大楼,深圳的夜空难得能看到几颗星星。我点了根烟,站在路边发呆。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是程默吗?”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您是?”
“我是陈浩,高中同学,还记得吗?”
陈浩。
在苏晓雅身后狐假虎威的跟班,陈浩。高中时又高又胖,现在听声音,似乎没怎么变。
“陈浩?”我有点懵,“你怎么……”
“我搞了个同学群,找了好多人,好不容易问到你的电话。”陈浩在那边笑,声音热络得有点假,“下周六咱们班同学聚会,在‘时光里’餐厅,你可一定要来啊!这么多年没见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想我?
我差点笑出声。高中三年,我是全班,不,大概是全校最不受待见的人。他们会想我?
“我可能没时间……”我下意识想拒绝。
“别啊!”陈浩立刻打断,“苏晓雅也来!你知道吗,她可牛了,听说家里生意做得大,自己还是公务员,咱们班就数她混得最好。人家都答应来了,你也来呗,这么多年不见,叙叙旧嘛!”
苏晓雅也去。
我握紧了手机。
“程默?在听吗?就这么说定了啊,地址和时间我发你微信,你通过一下好友申请。一定要来啊!”
电话挂了。
几秒钟后,微信弹出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自拍,果然是陈浩。
我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然后点了通过。
几乎是立刻,陈浩就把我拉进了一个群,群名叫“青葱岁月-高三(五)班”。
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欢迎程默!”
“哇,程默!好久不见!”
“程默现在在哪高就啊?”
“@程默 发张近照看看!”
我看着那些跳出来的名字和头像,有些模糊的印象,有些完全陌生。他们热情得诡异,就像我们当年真的是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样。
我没说话,点开了群成员列表。
很快就找到了她。头像是一只布偶猫,微信名是“苏苏”,备注是“苏晓雅”。
她也没在群里说话。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深深吸了口烟。烟雾呛进肺里,有点疼。
下周六,同学聚会。
苏晓雅让我去见她妈,是周六晚上。
聚会是周六中午。
真会挑日子。
周六早上,我站在衣柜前发了半天呆。最后穿了件最普通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镜子里的男人,眼袋很重,头发乱糟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老几岁。
就这样吧。
“时光里”餐厅是家中档连锁店,装修成怀旧风格,墙上贴着老唱片和电影海报。我推开包间的门,嘈杂的声浪瞬间涌了出来。
“哎哟!程默来了!”
陈浩第一个站起来,他还是那么胖,肚子把Polo衫撑得紧绷绷的。他几步走过来,用力拍我的肩膀,“可以啊老同学,一点没变!”
不,我变了。变得更怂,更窝囊了。
“程默,这边坐!”另一个有点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男同学招呼我。
包间里两大桌,坐了二十几个人。我扫了一眼,大部分人都变了样,发福的,秃顶的,妆容精致的,穿着名牌的。岁月这把杀猪刀,在每个人脸上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然后我看到了她。
苏晓雅坐在主桌靠里的位置,穿着一身香芋紫的连衣裙,长发微卷,正侧头和旁边一个女同学说话,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看起来和那天晚上蜷缩在我床上的样子完全不同,也和踩着高跟鞋威胁我的样子不同。此刻的她,优雅,得体,是人群的焦点。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很短,不到一秒。然后她就像看到任何一个普通同学一样,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随即移开了视线,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
仿佛我们真的只是十七年未见的高中同学。
仿佛那天在相亲桌上,桌子下面用鞋跟碾我脚背的人不是她。
我在门口那张桌子的角落坐下,身边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腼腆的男人。他冲我笑了笑,小声说:“程默?我是刘志伟,坐你后两排那个,记得吗?”
我有点印象,是个总低着头看书的男生,好像也不太合群。
“记得。”我点点头。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刘志伟问。
“做IT的。”
“哦,挺好,挺稳定。”刘志伟推了推眼镜,不再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主桌那边热闹非凡,苏晓雅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晓雅现在可是厉害了,听说在XX局?”
“哪有,就是个普通公务员,混口饭吃。”苏晓雅声音温柔。
“别谦虚了!你爸生意做得那么大,你还需要上班?”
“家里是家里的,我靠自己。”苏晓雅笑得无懈可击。
“对了晓雅,有对象没?这么优秀,追你的人肯定排到法国了吧?”
苏晓雅抿嘴笑了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又飞快地移开。“还没呢,随缘吧。”
“要求别太高啊!咱们班这么多优秀男同学,你看看,陈浩,自己开公司了!王磊,在投行!李斌,律师!”有人起哄。
苏晓雅只是笑,不说话。
陈浩立刻接话:“晓雅这样的女神,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配得上的!不过说真的,晓雅,你喜欢什么样的?咱们班没有,我认识的人多,给你介绍!”
“对啊对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气氛更热烈了。
我低着头,看着杯子里浮沉的茶叶。耳朵里是他们的笑声和喧哗,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程默。”旁边刘志伟突然小声叫我。
“嗯?”
“你……”他欲言又止,看了看主桌那边,又看了看我,“你高中时……是不是和晓雅有点矛盾?我记得她那时候……好像老针对你?”
我猛地看向他。
刘志伟似乎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我就随便问问,你别介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坐在这里,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没有的事。”我说,声音有点干。
刘志伟点点头,不再问了。
菜上来了,大家开始动筷子。陈浩张罗着喝酒,挨个敬酒。敬到苏晓雅时,他端着酒杯,满脸堆笑:“晓雅,我干了,你随意!以后多关照啊!”
苏晓雅浅浅抿了一口。
轮到我这桌了。陈浩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程默,咱们老同学,这么多年不见,走一个!”
我端起酒杯,是白酒,很辣。
“程默现在在哪儿发财啊?”陈浩问,声音很大,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一些,不少目光投过来。
“在科技公司,打工的。”我说。
“打工好,稳定!”陈浩哈哈笑着,又压低了点声音,“不过男人嘛,还是得自己闯一闯。我开了个小公司,虽然不大,一年也能赚个百八十万。你要是有兴趣,随时来找我!”
“谢谢。”我把酒喝了,辣得喉咙疼。
“对了,”陈浩没走,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声音却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清,“程默,我记得你高中时成绩挺一般的,后来考上大学没?咱们班好像就你没在群里说过话,同学会也从不参加,是不是……混得不太好,不好意思啊?”
周围有几道目光看过来,带着点好奇,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捏着酒杯的手指有点发白。
苏晓雅在主桌那边,正用小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汤,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
“上了个普通大学。”我说。
“哦,普通大学啊。”陈浩点点头,语气里那种“果然如此”的味道很浓,“不过也没事,学历不重要,能力才重要。像我,大专毕业,不也混出来了?关键是要敢拼!你这样……是不是性格太内向了?这在社会上可吃不开。”
“陈浩,行了啊,别一见面就教育人。”主桌那边,一个叫王磊的男同学笑着打圆场,他穿着西装,手腕上戴着块看上去很贵的表,“程默,别介意,陈浩就这德行。来,我敬你一杯,好久不见。”
我端起杯子和王磊碰了一下。王磊喝了口酒,笑着对陈浩说:“你呀,别老拿你那套成功学到处套。程默在科技公司也挺好,深圳这地方,搞技术的收入都不低。程默,你现在年薪有三十万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过来。
苏晓雅也停下了搅汤的动作,抬眼看向我,眼神平静无波。
“差不多。”我说。实际上,我税前也就二十多万,在深圳勉强糊口。
“那不错啊!”王磊点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稳定就行。在深圳买房了吗?”
“还没。”
“租房啊?也挺好,灵活。有女朋友没?”
“……正在接触。”
“那抓紧啊,年纪也不小了。”王磊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咱们这代人,成家立业都得抓紧。你看晓雅,这么优秀都还单着,你们这些男同学得加把劲啊!”
话题又被引到了苏晓雅身上。
“就是,晓雅,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给个标准,我们帮你留意!”
苏晓雅放下勺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没什么标准,看感觉吧。不过……”她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似乎若有若无地在我这里停留了零点一秒,“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没担当、没骨气,被人欺负了只知道缩起来的男人。”
包间里静了一瞬。
“哈哈哈,晓雅你这要求可太高了!现在有担当有骨气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就是,要不怎么说晓雅单身呢,要求高!”
大家又笑起来,把刚才那点微妙的气氛冲淡了。
只有我,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是在说我。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当着所有老同学的面。
刘志伟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我的腿,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我端起酒杯,把里面剩下的白酒一口闷了。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接下来,我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回忆往昔。那些“光辉岁月”里没有我,那些“趣事”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沉默的背景板。
苏晓雅始终是中心的中心。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所有人的恭维和试探,偶尔说到高中趣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她一次也没有再看我,仿佛我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只有一次,她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经过我身后。那股熟悉的香水味飘过,然后,我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坚硬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是她的高跟鞋。
很轻,很快,一触即分。
像是不小心。
但我看到了她转身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弧度。
她在提醒我。
提醒我,她记得。
提醒我,我还是那个可以被她随意踩在脚下的程默。
这顿饭吃了快三个小时。结束时,一群人醉醺醺地商量着去KTV续摊。苏晓雅拎着小包,笑着说:“我就不去了,还有点事。”
“什么事啊?约会啊?”有人起哄。
“不是啦,家里有点事。”苏晓雅笑得温柔,然后目光转向我,“程默,你住哪儿?顺路的话,我捎你一段?”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我身上。
陈浩挤眉弄眼:“哟,程默,有福气啊,女神亲自送你!”
“不了,我……”我想拒绝。
“走吧,别客气。”苏晓雅已经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站到我旁边,对众人说,“那我们先走了,大家玩得开心。”
我就这样,在众人或羡慕或暧昧的目光中,被苏晓雅“带”出了餐厅。
一走出餐厅,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她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路边。她解锁,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着我,命令道:“上车。”
我没动。
“上车。”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了下来,“还要我请你?”
我坐了进去。车里很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发动车子,驶入车流。我们都没说话,车厢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
开了十几分钟,她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晚上六点,别迟到。地址你知道。穿正式点,衬衫要白色的,我妈喜欢清爽的。礼物我帮你准备了,放在后备箱,是一盒燕窝和一盒海参,你就说是我挑的,你付的钱。见到我妈,少说话,多笑。她问你什么,就按我教你的说。明白吗?”
我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吭声。
“程默,我在跟你说话。”她的声音提高了些。
“听见了。”我说。
“听见了就应一声。”
“……嗯。”
她似乎满意了,不再说话。
车子开到一个商场附近,她靠边停下。“下去吧,我还要去做个美容。晚上六点,别迟到。迟到的话……”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我推门下车。她甚至没等我站稳,就一脚油门开走了,尾气喷了我一身。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白色宝马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下午,我回到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我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
手机响了,是我妈。
“儿子,礼物准备好了吗?晚上穿什么衣服?头发理了没?我跟你说,第一次见人家家长,一定要有礼貌,要勤快,眼里要有活儿……”
“妈,我知道了。”我打断她。
“……行行行,你知道就好。妈是为你着急。这姑娘多好啊,你可得把握住。晚上好好表现,回来给妈打电话啊!”
挂了电话,我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晚上六点,见苏晓雅的妈妈。
扮演一个年薪五十万、有房有车、前途无量的IT精英。
娶苏晓雅。
拿到钱。
“拿到钱”……那天在会所走廊,她是在跟谁打电话?她父亲的公司怎么了?为什么需要“拿到钱”?
我脑子里很乱。
傍晚五点,我洗了澡,换上了唯一一件白衬衫,还是为了这次见面新买的。镜子里的男人,因为睡眠不足,脸色有点灰败。我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五点四十,我拎着苏晓雅“帮我准备”的昂贵礼物,站在了她家小区门口。这是个高档小区,门禁森严。我报了苏晓雅的名字和楼号,保安核实后,才放我进去。
找到那栋楼,按下门铃。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眉眼间和苏晓雅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锐利,上下打量着我,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阿姨好,我是程默。”我挤出一个笑容。
“哦,小程啊,进来吧。”苏母侧身让我进去,语气不冷不热。
房子很大,装修是那种奢华的欧式风格,水晶吊灯,大理石地面,但总给人一种冰冷和过度包装的感觉。苏晓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来了?坐吧。”
我把礼物递过去。“阿姨,一点心意。”
苏母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看都没看。“晓雅说你挑的?破费了。坐吧。”
我在苏晓雅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
苏母坐在主位,端起茶杯,慢慢喝着,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我。“小程是哪里人?”
“阿姨,我是湖南人。”
“哦,湖南。家里父母做什么的?”
“我爸以前是中学老师,已经退休了。我妈是家庭主妇。”
“兄弟姐妹呢?”
“就我一个。”
“哦,独生子。”苏母点点头,“那在深圳买房了吗?”
来了。
我看了一眼苏晓雅,她正低头摆弄着指甲,好像完全没听见。
“还没有。正在看。”我说,按照苏晓雅教的话术。
“嗯,深圳房子是贵。不过男人嘛,总得有个窝。你现在年薪多少?”
“税前……五十万左右。”我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喉咙发紧。
“五十万……”苏母沉吟了一下,“在IT行业,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以后有什么发展计划?一直做技术吗?”
“有机会的话,想往管理方向发展。”
“管理好,做技术吃青春饭。”苏母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小程,我听晓雅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彼此印象都不错。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既然觉得合适,有些事情就要抓紧。我们做家长的,也希望孩子能早点稳定下来。”
“妈——”苏晓雅娇嗔地叫了一声。
“我说错了吗?”苏母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我,“小程,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们晓雅,从小就没吃过苦,我和她爸爸都宠着。她工作也体面稳定。我们对女婿的要求也不高,人品好,有上进心,最重要的是,要对晓雅好,能让她继续过舒舒服服的日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阿姨。”我点头。
“明白就好。”苏母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听晓雅说,你父母身体还好?有机会,我们两家家长也该见个面,把你们的事情定一定。”
“妈,您也太着急了!”苏晓雅说,脸上适时地浮现一抹红晕。
“我不急,你都快三十了,我能不急吗?”苏母说着,又转向我,“小程,你父母那边,有什么想法?”
“我父母……都很喜欢晓雅,尊重我的选择。”
“那就好。”苏母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今晚留下来吃饭吧,尝尝阿姨的手艺。晓雅,过来帮妈打下手。”
苏晓雅起身,跟着她妈妈进了厨房。
我一个人坐在宽敞而冰冷的客厅里,觉得自己像个误入豪华展厅的乞丐,手足无措,格格不入。
厨房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流水声。我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目光落在客厅一角的展示柜上。里面摆着一些奖杯、照片和工艺品。我起身,假装欣赏,走了过去。
照片大多是苏晓雅的单人照或者和父母的合影,从小到大的都有。苏晓雅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笑容灿烂。奖杯大多是各种舞蹈、钢琴比赛的。看来她小时候确实被“富养”着长大。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最后停留在展示柜最底层的一个相框上。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苏晓雅站在中间,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笑靥如花。她左边是一个穿着西装、颇有气度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父亲。右边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穿着校服,眉清目秀,笑容阳光。男孩的手,很自然地搭在苏晓雅的肩上。
这不是我们高中的校服。
这个男孩是谁?
“看什么呢?”苏晓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没什么,看看照片。”
苏晓雅走过来,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哦,那是我爸和我表哥,很多年前拍的了。”
她伸手,似乎想把那个相框扣下,但又停住了,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饭快好了,洗手吃饭吧。”
晚餐很丰盛,但气氛有些微妙。苏母很热情,不停给我夹菜,问东问西。苏晓雅话不多,偶尔和她妈撒个娇。我像个答题机器,谨慎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小程,你们公司……最近效益怎么样?”苏母状似无意地问。
“还行,挺稳定的。”
“稳定就好。现在经济不景气,好多公司都在裁员。你们做技术的,不怕失业吧?”
“我们行业……相对还好。”
“那就好。对了,你父母身体怎么样?有定期体检吗?老年人啊,最怕生病,一生病,花钱不说,还拖累儿女。”苏母叹了口气,“我们家老苏,前两年心脏就出了点问题,幸亏发现得早,做了个支架。现在啊,每天药不能停,还得定期复查,麻烦得很。”
“叔叔现在身体好些了吧?”我问。
“好多了,就是不能累着,公司的事也管得少了。”苏母说着,看了苏晓雅一眼,“所以啊,我现在就操心晓雅。指望她爸是指望不上了,就盼着她能找个靠谱的,以后也有个依靠。小程,我看你这孩子挺老实稳重的,以后晓雅,还有我们这个家,可都要靠你了。”
我嘴里嚼着菜,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如鲠在喉。
“妈,你说这些干嘛,吃饭。”苏晓雅给她妈夹了块排骨。
“好好好,不说了,吃饭。”苏母笑了笑,又给我盛了碗汤。
吃完饭,又坐着聊了会儿天,主要是苏母在说,我在听。晚上九点多,我起身告辞。
“晓雅,送送小程。”苏母说。
苏晓雅送我下楼。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走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吧,谢谢阿姨的款待。”
苏晓雅看着我,夜色里,她的眼睛很亮,像某种猫科动物。“今天表现还行,没给我丢脸。”
我没说话。
“下周末,我爸想见你。”她说。
我一怔。
“怎么,不愿意?”
“没有。”我摇头,“只是……有点快。”
“快吗?”她走近一步,仰头看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能看到她睫毛的弧度,“程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没时间玩小孩子那套。合适,就尽快定下来。我爸身体不好,他也想早点看到我有个归宿。”
我看着她,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你爸的公司……”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苏晓雅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谁跟你说的?”
“……没有,我只是听阿姨说叔叔身体不好,公司的事管得少了,随便问问。”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冷淡:“不该问的别问。下周末,我来接你。穿正式点,我爸喜欢稳重的人。”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快消失在小区里。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母的话,苏晓雅的话,还有那张照片上,那个搭着苏晓雅肩膀的阳光男孩。
表哥?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点开高中同学群。群里还在热闹地聊天,讨论着今天的聚会,发着各种照片。
我往上翻,找到了苏晓雅的头像。点开,朋友圈是三天可见。什么也没有。
退出来,看到通讯录里陈浩发来的消息:“程默,今天不好意思啊,我说话直,没别的意思。以后常联系!”
我手指动了动,发过去一条:“陈浩,今天谢谢。对了,问你个事,你还记得苏晓雅高中时,有个走得特别近的男生吗?不是我们班的,好像是她表哥还是什么?”
消息发出去,我盯着屏幕。
过了几分钟,陈浩回复了。
“苏晓雅的表哥?没听说啊。她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哪来的表哥?高中时……跟她走得近的男生倒是有几个,不过好像都不是她男朋友。你问这个干嘛?”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慢慢扩大。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回复陈浩,然后关掉了手机屏幕。
表哥?
独生女,哪来的表哥?
苏晓雅为什么要骗我?照片上那个和她举止亲密的男孩是谁?
夜风吹得我脑子有些乱。我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苏家的事情,苏晓雅的态度,那张照片,还有她父亲公司的“困难”……这一切像散落的珠子,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穿着,但我就是抓不住线头。
回到出租屋,已经快十一点了。我疲惫地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天花板上那块霉斑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个沉默的注视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我妈。
“儿子,见家长怎么样?顺利吗?她妈对你印象好不好?”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了一个字:“好。”
“那就好那就好!妈就知道我儿子最棒!那你好好把握,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妈这心里就踏实了……”
后面的话我没再看。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胳膊盖住眼睛。
婚事?
和苏晓雅结婚?
那个用高跟鞋碾我脚背,当着全班同学面嘲笑我是“娘娘腔”,把我锁在器材室冻了一夜,烧了我妈织的围巾的苏晓雅?
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搅,有点想吐。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像上了发条。上班,写代码,调试,开会,被领导骂。下班,回到冰冷的出租屋,点外卖,对着电脑发呆。苏晓雅偶尔会发微信,内容简短,带着命令的口吻。
“周末晚上六点,地址发你。穿正装,打领带。”
“礼物准备好了,老地方拿。”
“见了我爸,少说多听。他问你什么,想清楚再回答。”
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麻木地执行着指令。
周五晚上,我又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大楼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深圳的夜晚依旧喧嚣,但这份喧嚣与我无关。我在街边的小摊买了瓶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慢慢喝着。
手机又响了,还是陈浩。
“程默,周末有空不?一起出来坐坐?就咱俩,叙叙旧。”
我想拒绝,但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回了个“好”。
陈浩很快发来一个酒吧的定位。“明天晚上八点,不见不散啊!”
我盯着那个定位,脑子里闪过苏晓雅冷冰冰的脸。明天晚上六点,我要去见苏晓雅的父亲。八点……来得及吗?
算了,再说。
周六下午,我换上了那身为了“见家长”而买的正装,打了领带。镜子里的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个推销保险的,或者房产中介。陌生,又滑稽。
苏晓雅的车准时停在楼下。她今天开了辆黑色的奔驰,车窗降下,她戴着墨镜,侧脸线条冷硬。“上车。”
我坐进副驾驶。她今天穿了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盘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脖颈,看起来干练又强势。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但我们之间只有沉默。
车子驶向城西的别墅区。这边的环境更加清幽,绿树成荫,一栋栋独栋别墅掩映其中。苏晓雅在一栋气派的欧式别墅前停下。铁艺大门自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
比起她妈妈住的那个高档公寓,这里才是真正的“家”。庭院宽敞,有草坪和泳池,主楼有三层,灯火通明。
“下车。”苏晓雅熄了火,自己先推门下去。
我跟在她身后,走进那栋在我看来如同宫殿的房子。玄关宽敞,水晶吊灯的光芒有些刺眼。一个穿着佣人服的中年女人迎上来,接过苏晓雅的外套。
“小姐回来了,先生在小会客室等您和客人。”
苏晓雅点点头,没看我,径直往里面走。我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小会客室在一楼,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家具,博古架,墙上挂着字画。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褂子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我们,正在泡茶。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是照片上那个男人,苏晓雅的父亲。但比照片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眼神也透着疲惫,不过那股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还在。
“爸,这是程默。”苏晓雅的声音难得地放软了一些。
“苏叔叔好。”我微微躬身。
苏父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并不锐利,但有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坐吧。”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苏晓雅则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苏父慢条斯理地洗茶,泡茶,手法娴熟。茶香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专注地摆弄着茶具,仿佛我们不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客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手心开始冒汗,额角也有些发紧。这种沉默的审视,比直接的盘问更让人压力倍增。
终于,他倒了两杯茶,推到我面前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浅浅啜了一口。
“程默。”他放下茶杯,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听晓雅说,你在科技公司做技术?”
“是的,苏叔叔。”
“做技术好,踏实。”苏父点点头,“公司规模如何?前景怎么样?”
我按照苏晓雅教的,尽量得体地回答。苏父问得很细,从公司业务、行业前景,到我的岗位职责、职业规划,甚至问到了几个具体的技术问题。好在我专业底子还在,虽然有些紧张,但也能应对。
苏父听着,偶尔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父母身体还好?”他又问。
“都还好,谢谢苏叔叔关心。”
“嗯。”苏父又喝了口茶,话锋一转,“晓雅妈妈跟我说,你和晓雅认识时间不长,但彼此都觉得合适,有结婚的打算?”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看了一眼苏晓雅,她垂着眼,盯着手中的茶杯,没有任何表示。
“我……是的,苏叔叔。晓雅很好,我很喜欢她。”我听到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苏父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程默,我是个商人,习惯把话说在前头。”苏父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就晓雅一个女儿,从小宠着,没让她吃过什么苦。我和她妈妈,不求她大富大贵,只希望她以后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你明白吗?”
“我明白,苏叔叔。我会对晓雅好的。”
“好,怎么个好法?”苏父追问,“你现在年薪不过五十万,在深圳,这点钱,够你们生活,够给晓雅她想要的生活吗?够你们买房买车,养儿育女,应付未来的各种风险吗?”
我语塞了。这些问题,现实而残酷。
苏晓雅终于抬起了头,轻声说:“爸,程默还年轻,有潜力……”
“潜力?”苏父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晓雅,爸爸在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有‘潜力’的年轻人,最后都泯然众人。现实点。程默,我不是看不起你,但婚姻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不是空中楼阁。”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听说,你家里条件也一般,父母帮不上什么忙。对吧?”
“是。”我喉咙发干。
“所以,你们如果结婚,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苏父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着红木椅的扶手,“压力会很大。晓雅从小没吃过苦,我不希望她以后为了柴米油盐发愁,更不希望她受委屈。”
“爸……”苏晓雅又想说什么。
苏父抬手制止了她,看着我:“程默,如果你真的想和晓雅在一起,对她好,光靠嘴上说不行。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证明你有能力给她一个稳定的、至少不低于她现在生活水准的未来。”
“苏叔叔,您说,我需要怎么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苏父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公司的事情,渐渐力不从心了。晓雅是个女孩,对生意上的事也没兴趣。我这些年,摊子铺得有点大,现在经济环境不好,现金流上……遇到点困难。”
他停了下来,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心脏怦怦直跳。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我需要一笔资金周转,不多,五百万,就能盘活。”苏父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这笔钱,能解决公司的燃眉之急,也能让公司走上正轨。等公司缓过来,这笔钱,连本带利还你,另外,我可以给你一部分干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