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拎着两只鸡走了十二里,表婶嫌脏不让进门,递给我袋烂菜叶

发布时间:2025-12-28 15:32  浏览量:1

那年我才十二岁,以为亲情能捂热腊月里的风。直到我攥着全家最后的体面,走烂了鞋,换回一袋真正的“破烂”。那一刻,我心底有什么东西,和脚上的解放鞋一起,裂开了。

01

1996年,腊月二十九,天阴得像是要塌下来。

我爸在院子里抽完最后一根烟,走进屋。

他把我叫到灶台边,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在棉裤口袋里掏了半天。

最后摸出两张皱成一团的纸币,一张一块的,一张五毛的,还有几个钢镚。

凑在一起,是皱巴巴的两块钱。

“军子,”我爸的声音有点哑,眼睛看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火,“明天,你替爸跑一趟,去给你表叔拜个年。”

我心里咯噔一下。

表叔家在十二里外的刘家坳,得翻过村后那座叫“野狼背”的山梁。

平日里,我连村头的打谷场都不敢一个人天黑去。

“爸,我……”

“去吧。”我妈蹲在旁边补我的棉袄袖口,头也没抬,针脚细密,“你表叔家……楼房,砖瓦的。你去了,嘴甜点,兴许……”

她没说完,但我懂了。

兴许,能得个块儿八毛的压岁钱。兴许,能混顿好饭。

我低头,看见自己右脚解放鞋前面,那个豁口又大了些,大拇哥快要藏不住。

我默默接过那两块钱,攥在手心,汗很快浸湿了纸币。

02

大年三十,鸡叫头遍我就上路了。

风是横着刮的,带着哨子,专往我脖领子、袖口里钻。

我裹紧那件补丁叠补丁的棉袄,觉得它像一张纸。

山路上的雪还没化净,踩上去,不是咯吱声,是噗嗤一声,冰凉刺骨的泥水就灌进鞋里。

我数着自己的步子。

数到一千五百多步时,才爬到“野狼背”的山脊。回头望,我们村成了火柴盒。

前头,还有一片老坟地,村里老人说那里不干净。

我咬牙,小跑起来,破鞋子啪嗒啪嗒,在寂静的山谷里回响,像有另一个我在追。

我不敢回头。

看到刘家坳的炊烟时,我棉袄里头都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化的雪水。

表叔家的两层小楼,贴着白瓷砖,在清一色的土坯房里,扎眼得厉害。

我站在刷着绿漆的大铁门外,手举起,又放下,在棉裤上蹭掉泥和汗,才敢去拍门环。

拍了三四下,里头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

门开了一条缝,一股炖肉的浓香先飘出来,撞得我头晕。

表婶的脸挤在门缝后,新烫的头发,穿着红底带金线的毛衣,脸上香喷喷的。

“找谁?”她上下扫我一眼,眉头皱起来。

“表、表婶,过年好。”我把那两块钱递过去,手有点抖,“我爸让我来,给表叔拜年。”

表婶用两根手指,捏着钱角接过去,对着光看了看。

“你爸也真是,”她声音有点尖,“大老远的,让孩子一个人来。进来吧,外头冷。”

她侧身让我进去,我差点被门槛绊倒。

03

屋里真暖和,暖气片烧得滋滋响。

地上铺着红色的化纤地毯,我沾满泥雪的鞋子踩上去,立刻留下几个灰黑的印子。

表婶的脸瞬间就沉了。

“哎呦!你看看你!”她尖声道,扯着我胳膊把我拉到门口的脚垫上,“脱了脱了!这地毯新买的!”

我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脱掉那双破解放鞋。

袜子也是破的,大脚趾露出来,我赶紧蜷缩起来,想把它藏住。

堂屋的方桌上,摆着瓜子、花生、糖,还有切开的一盘香肠,油亮亮的。

我的肚子,突然就发出一声长长的、响亮的鸣叫。

屋子里瞬间安静极了。

表婶像是没听见,转身去了厨房。我听见水龙头的声音,碗碟碰撞的声音。

我赤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脚趾快要冻僵,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盘香肠。

表婶出来了,手里端着的不是碗,是一个掉了几块瓷的白搪瓷缸子。

“喝点热水,暖和暖和。”她把缸子放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热水只有半缸子,“你表叔去他老舅家送节礼了,没个半天回不来。”

说完,她又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我捧着那半缸热水,小口小口地喝。水很烫,但好像暖不到心里。

墙上挂着一本很大的美女挂历,柜子上摆着一台大彩电,罩着绣花的电视机套。

我看着看着,眼睛有点模糊。

04

不知过了多久,里屋门开了。

表婶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灰不溜秋的化肥袋子。

袋子口用一根旧布条草草扎着。

“军子啊,”表婶把袋子往我怀里一塞,动作快得像扔烫手山芋,“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吧。这山里天黑得早。”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愣住了。

“这……这是……”

“哦,你表叔给你准备的点东西。”表婶挥挥手,开始收拾桌上那个我一口没动的白搪瓷缸子,“家里旧衣裳,你拿回去,看谁能穿。”

她背对着我,语气已经很不耐烦:“路上小心点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最后,我只是“嗯”了一声,抱着那个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化肥袋子,重新穿上湿冷的破鞋,走出了那栋漂亮的、暖和的二层小楼。

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

很响。

05

回去的路,好像比来时长了一倍。

怀里的袋子很沉,坠得我胳膊发酸。里面的东西硬邦邦的,硌人。

寒风好像更利了,直接刮到骨头缝里。

走到那片老坟地边上时,天已经灰蒙蒙的了。

我心里发毛,忍不住解开袋子口的布条,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就着微弱的天光,我把手伸进去。

摸出来的,是一件小孩穿的、袖口磨得发亮的旧棉衣。再掏,是一条膝盖补着两块不对称补丁的裤子。还有一件女式的、领子都洗歪了的线衣。

最底下,是几双摞在一起的、又硬又破的棉布鞋,鞋底都快磨穿了。

化肥袋子的角落,还滚出几个干瘪的、长了黑斑的核桃。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冲了出来。

滚烫的,流过冻得发麻的脸颊。

十二里山路,磨破的鞋,冻僵的脚,全家最后的两块钱。

就换来这个。

一袋,连收破烂的都可能不要的,真正的破烂。

我蹲在路边,把头埋进臂弯里,哭得喘不上气。

不知道是因为冷,因为累,还是因为心里那个刚刚破碎的,关于亲情、关于体面的,小小的幻想。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了我颤抖的肩上。

06

我吓得猛地一哆嗦,抬起头。

逆着最后的天光,我看到我爸那张被山风吹得黑红的脸。

他嘴唇冻得发紫,身上那件旧军大衣沾满了草屑,看起来比我还狼狈。

“爸!”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更多的委屈涌上来,泣不成声。

我爸没说话,弯腰捡起那个滚到路边的干核桃,看了看,扔回袋子里。

然后他把我拉起来,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化肥袋子,拎在自己手里。

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我冰冷僵硬的手。

“回家。”他就说了两个字。

他的手掌粗糙,硌人,却那么暖,那么有劲。

07

回到家,灶膛里的火重新生起来了。

我妈看我俩这副样子,什么都没问,赶紧打来热水让我们烫脚。

看到我冻得红肿、满是血口子的脚,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爸把那个化肥袋子放在地上。

我妈默默拿过去,开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破棉衣,破裤子,破线衣,破布鞋……

她每掏一件,眉头就皱紧一分。

当她拿起那件最小的、袖口磨得发亮的旧棉衣时,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把棉衣对着昏黄的灯泡,用手捏了捏衣襟的夹层。

然后,她猛地看向我爸,声音都变了调:“他爸!你快来看!”

我爸凑过去。

我妈哆嗦着手,顺着棉衣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用线缝死的破口,艰难地掏出了一个扁扁的、用红布缝成的小袋子。

红布已经很旧了,颜色发暗。

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钱。

最大面额是十块的,还有五块,两块,一块,甚至毛票。

整理得平平整整,用一根橡皮筋扎着。

我妈数了一遍,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一百……一百三十七块六毛……”

这在当时,是我爸忙活大半年也未必能攒下的数目。

屋子里只剩下柴火噼啪的声响。

我妈又疯了一样去翻其他旧衣服。

在那条补丁裤子的口袋里,她摸出了一张折成小方块的、从烟盒上撕下来的纸。

08

纸上用铅笔写着字,笔画很重,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橡皮擦过,模糊了。

“军子:

钱是表叔偷偷攒的。别声张。

拿给你爸,买点好的,过年。

你是个好孩子。路远,以后不用来。

表叔。”

短短几行字,我妈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看着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在了那张皱巴巴的烟盒纸上。

我爸蹲在灶膛前,很久没动,只是伸手,把一块柴火狠狠摁进火堆里。

火光猛地一跳,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叠钱,那张纸,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那杯水,是表婶背着表叔,能给一个“穷亲戚家脏孩子”仅有的体面。

原来,那条难走的路,表叔一直知道。

原来,那袋“破烂”,是他能为这贫瘠年月里,那点可怜的、见不得光的亲情,找到的唯一一件,能遮风避雨的外衣。

09

第二天,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有人敲我家的破木门。

打开门,表叔站在门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肩膀上落着一层白霜。

手里提着一小条看上去就廉价的肥肉,大概一斤多重。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有些局促的憨笑,呵出一口白气:“哥,嫂子,过年好。我……我来看看军子。”

表婶没来。

我爸把他让进屋,没提钱,也没提纸条。

我妈默默地去煮饺子,把家里攒的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全用上了。

饺子端上来,表叔吃得很急,好像饿坏了。

他边吃边说,镇上建筑队的活不好干了,包工头老拖着钱。他说表婶的娘家弟弟要盖房,钱都借走了。他说今年冬天真冷。

他只字未提那个化肥袋子。

我爸给他倒了半碗散装白酒,说,喝点,暖和。

表叔接过,一饮而尽,辣得直皱眉头,然后咧开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些我看不懂的,很深很重的东西。

10

那年的雪,化得特别慢。

但那个春节,却成了我记忆里,最复杂、也最沉重的一个年。

很多年后,我们家日子好了,表叔却病倒了,是癌。

我爸揣着钱去医院看他,那时表婶已经老了,头发白了大半,守在病床前,削苹果的手一直在抖。

她看见我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声说:“以前……委屈孩子了。”

表叔去世时,那个当年精明的表婶,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整理遗物,在一个老式木箱最底层,压着那件袖口磨得发亮的小棉衣。

红布包不见了。

但夹层那处被拆开又仔细缝好的口子,针脚细密,依然在。

我爸拿着那件小衣服,在表叔的遗像前,坐了一整夜。

我把那袋“垃圾”藏在了柜子最底下,它比任何新衣服都沉。如今我有了塞不满的衣柜,却总在某个瞬间,想起十二岁那年,那双走烂的鞋,和衣领里冰冷的,捂不热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