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逢
发布时间:2024-04-22 17:17 浏览量:17
邻居赵姨前几年和老伴离婚了,他们离婚后的情况比较特殊,属于离婚不离家,还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只是各过各的,锅碗瓢盆协奏,老死不相往来。
赵姨和前夫生育了三个儿女,老大老幺是儿子,中间一个葱花,是姑娘。
大儿子比较有出息,学习好,读书毕业后进了机关工作,后来又停薪留职下海,做的比较成功,原单位见他混大发了,时不时到他那里打秋风,几次三番之后他也就觉得没了意思,干脆自己敲碎了铁饭碗,把工作一辞了事,如今是个正儿八经的老板,据说颇有资财。
女儿过得也不错,虽然远嫁澳洲,也是追随了真爱,听说在婆家非常有家庭地位,一家老老少少都宠着,日子舒心惬意,每年定时寄给赵姨两万澳元养老,十几年了,没有过闪失。
就是最小的儿子,都说“天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小名就叫三儿的小儿子上学不行,当兵一般,婚姻感情跌宕,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一个人,最让赵姨牵挂,娘儿俩也是生活在一起。
刚才我说了,赵姨和老伴离婚后不离家,还是在一起生活,虽然各过各的,毕竟每天进出一个家门,所以外人看来,就是赵姨老两口和小儿子一起生活。
赵姨日子过得不舒心,偶尔楼下碰到了会和我聊聊天,我发现她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没有多少实质的内容,只是因为她这个家庭太特殊了,在我听来,她说的那些事,让我“拍案惊奇”。
赵姨心力交瘁,她的前夫倒是过得潇洒,每天打扮的很摩登,染过的黑发梳成大背头,光滑的象一面镜子,怕是苍蝇落在上面都要摔个马趴;衣服也时尚,大冬天也是七分裤,露着花里胡哨的袜筒,尖头的棕黄色皮鞋锃光瓦亮,小西装,风衣,据说,当然是听赵姨说,每天擦脂抹粉,在你身边经过,有莫名其妙的味道。
老先生有退休金,不像赵姨一直是家庭主妇,年轻时打过短工,后来就把心思放在了丈夫和孩子们身上,如今岁数大了,除了每月公家给几百块钱养老钱,当然这些钱杯水车薪,生活用度还是依靠儿女,其实就是女儿那两万澳元,他们家的关系确实复杂,如果不是真正深入了解,会让人惊掉下巴。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大儿子和父亲关系好,两父子都有家里红旗家外彩旗的“雅好”,当然老子做事常常强过儿子,自己拔了家里的旗;儿子在这方面魄力稍逊,竭力维持了外人看上去很美的夫唱妇随。
赵姨说她有心绞痛的毛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发作,那天骑着电动自行车去仓储超市买东西,路上感觉难受,就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在马路牙子上缓缓,正好大儿子儿媳开着车路过,赵姨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赵姨,可是他们还是一脚油门呼啸而过,根本没有停下来关心一下她的意思。
女儿和父亲的关系势同水火,老头说到女儿都是诅咒,用的都是下作的字眼,好像这个已经人近中年的女人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用“八大胡同”的热闹形容女儿的远嫁。
赵姨说就是因为老头要和他离婚,女儿才和他彻底决裂的,寄回来的澳元从来没有老头的事。老头没有实惠,也就彻底把脸面撕破了,扬言要去法院告她,说她有赡养老子的义务,每年那两万澳元,至少有他一半。
老幺没本事,和家人处的关系却是最好,老头虽然对他也是带搭不理,毕竟还承认有这么一个儿子,偶尔从退休金里拿出三百二百给小儿子,让他自己买烟抽。
赵姨自己生活俭朴,东城远郊有一家教堂,每天中午供应免费的吃食,基本就是大锅菜和馒头,赵姨经常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过去吃,就是为了省下钱来贴补小儿子。
这个三十四五还是“提起一串放下一堆”的小伙子我偶尔会见到,他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赵姨说他数年前经历一场失败了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后,一直沉溺于网络游戏,好像他自己的魂魄殉葬了那段爱情,爱情过后,他成了行尸走肉。
爱情死了,外人不知道个中内情,只是小伙子眼见着沉沦,整天无精打采,胡子拉碴,偶尔从小区里闪过,低着头走路,对谁都是不理不睬。
赵姨年岁大了,难免要考虑身后事,最放心不下的自然就是这个小儿子,为了他以后的生计,咬咬牙盘下一个小超市,一间房二十来平的规模,想着让小儿子挣点生活费,大财发不了,混点吃喝没问题。
小伙子就把电脑按在了超市一角,没黑没夜趴在机子前玩“王者”,也没有心思卖东西,谁去了都是自己自取自结,好在小区里人素质不错,再就是同情赵姨不容易,过去买东西免不了劝诫几句,小伙子也不听,“嗯、啊”答应着,眼睛一刻不曾离开屏幕。
本来是稳赚不赔的小生意,人们去买东西从来不会少给钱,经常因为找零麻烦,还会多给一点,直到有一天,赵姨的前夫推开超市屋门进去,对小儿子说拿两包烟抽。
小伙子只顾着打游戏,就像招徕别的顾客一样,头也不抬说,自己拿。
老先生就自顾自拿了两条好烟,夹在腋下头也不回走了。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N次,今天拿两条烟,明天提两瓶酒,牙膏、香皂、熟食、手纸,店里有什么就拿什么,从来没结过账,直到赵姨盘点,超市货品已经无法周转,问小儿子怎么会亏了钱。
小伙子也不知道怎么会亏钱,茫然说“我不知道啊”。
赵姨无奈,就查监控,看到了前夫经常来拿东西不结账的事实,责备小儿子说这是小本生意,本小利也薄,现在这烟酒多么贵,一条烟一瓶酒随随便便就是大几十几百,你孝顺他我不拦着,咱这是买卖,有本钱的,他这么频繁来拿东西,肯定不只是自己用,咱这超市没法干了。
小伙子还是一脸茫然说,我没有白送别人东西,是他自己自作主张拿的。
赵姨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有一次在路上碰到了兴高采烈回来的前夫,他参加了一个老年舞蹈队,每天搂着不一样的老女人跳舞,最近队里有了新成员,尤其是一位刚退休的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做了十几二十年会计工作,人长得漂亮也文静,和她跳舞最舒服,两人也聊得来,老先生的心情就非常愉悦,除了自己花钱请对方吃饭,给她买礼物,还在小儿子的超市里拿了不少东西送给对方。
这几天两个人正打得火热,跳舞时老先生搂着对方的“杨柳细腰”,攥着柔若无骨的小手,似乎又回到青春时激情燃烧的岁月。
舞蹈队刚刚散场,老先生慢悠悠溜达着回家,心里还在回味刚才舞场上让人流连忘返的场景,心头似乎有不安分的小鹿,走路都轻飘飘的,他的棕黄色皮鞋钉了钢质的鞋掌,据说鞋底夹层里还有钢板,这种设计让鞋子看上去挺阔有型,走在柏油路上踢踏作响,斜刺里就冒出这个他最讨厌的看上去又老又丑又蛮不讲理的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矛盾是突然激化的,周围路过的街坊邻居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在赵姨诉说老先生的种种不堪,在小儿子的超市里偷东西,烟酒糖茶油盐酱醋外还偷女性用品,老先生已经血灌瞳仁,大概是经常跳舞锻炼的原因,他在六十七岁高龄依然身手敏捷矫健,灵活的身体突然暴起,说书人的口头语就是说时迟那时快。
老先生跨步上前一把薅住赵姨干枯、花白、半长的头发,衔接一个慢四里的扭胯转体,瘦弱的赵姨就像轻飘飘装了棉花的麻袋,一头掼在钢质鞋钉走上去踢踏作响的柏油马路上、一泅殷红像车轮碾压过后零落成泥的玫瑰。
事发猝然,周围人来不及反应,就见老先生垫步拧腰冲上去,锃光瓦亮的皮鞋像精确制导的非常规武器,雨点般精准落在赵姨头上。
有人上前干预,有人打120、110,老先生眼见不能再轻易得手,潇洒地扭扭脖子转转头,抻抻同样挺阔的小翻领西装,又伸出手拢了拢有些凌乱的乌黑油亮的头发,完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脸不红,气不喘,举手投足挥洒自如。
120更快赶到现场,简单检查后对随后赶到的110工作人员说伤情严重,一只眼球爆了,鼻梁骨折,其他伤情一时无法确定,人已经深度昏迷。
工作人员当时就拿出了专用工具,吩咐老先生伸出双手。
老先生神色微微有些慌张,辩解说两口子闹矛盾,没必要麻烦同志们吧,我心里有分寸,她没事。
就有了解内情的人说他们早就离婚了,只是离婚不离家,还在一个房子里生活,各过各的。
老先生怒怼那人,说关上屋门我们怎么过你知道吗?晚上谁睡哪张床你知道吗?两口子哪有不闹矛盾的,用得着上纲上线?
工作人员说不管你是不是两口子,故意侵犯他人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后果的,我们就要管,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老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想着随他们走一趟,无非是过去后教育、批评几句,顶多罚点款,也就放回来了。
重击和爆踢造成了赵姨脑疝,尖头皮鞋踢爆了她的左眼,鼻梁骨并没有骨折,当时检查的医生眼见形式危急,可能心里比较着急,出现了误判。
做了开颅手术的赵姨也就彻底垮了,她的左眼按了假体,有时候在小区公园里看到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凉亭木质长凳上,茫然看着远处忙碌的塔吊,旁边的针织厂破产了,资产清算后土地转做商品房开发,这几天正在开地槽,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