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亲

发布时间:2025-03-13 11:00  浏览量:6

夏日的蝉在樟树梢头叫得人耳膜发胀。小红蹲在溪边浣纱时,水波里映着培土扛锄头经过的倒影。竹篾箩里的白纱越漂越薄,倒像是要把姑娘家的青春都漂褪了色。

"长茂叔,啥辰光吃囡的喜酒?"晒谷场上的闲汉们总爱咧着黄牙笑。长茂把烟锅子往鞋底磕了磕,青灰簌簌落进泥缝里。这个庄稼把式的手掌能攥碎核桃,却攥不住自家囡的命数。

桂香挎着菜篮子往家走时,后颈汗津津发凉。姑婆踮着裹过的小脚追上来:"翻新棉花胎要赶早,腊月里弹棉花的驼背老李......"

"用不着!"桂香突然甩开竹篮,青笋骨碌碌滚进阴沟。木门闩撞上门框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长茂抬头看见老妻眼里泛着血丝。

"阿二廿三了。"桂香攥着灶台上的盐罐子,粗陶纹路硌得掌心发红。长茂知道她在说那双胞胎——活着的阿义总蹲在墙角磨斧头,磨得刃口薄如蝉翼,倒像是要把十八岁就埋进黄土的阿大再刨出来。

当年接生婆举着两个红皮老鼠似的婴孩时,老樟树上的喜鹊叫了整宿。都说双生子是前世修的福,却不知这福气像新打的糯米年糕,扯开就成了黏糊糊的两半。阿大学木匠时能用墨斗弹出笔直的线,如今那捆生虫的麻线还在梁上晃荡;阿义倒成了闷葫芦,犁地时连老黄牛都比他多两声哞叫。

"调亲。"菊花姑婆往桂香手里塞了包红糖,指甲缝里还沾着染头发的海娜花汁,"张村剃头阿伟的妹子也是二十大几......"窗外的雨突然下大了,把后山的毛竹林打得噼啪作响。

小红就是那夜逃的。有人说看见胜军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的红布兜帽被风吹得像团鬼火。培土家第二天就拆了猪圈墙,碎砖头里混着半截梳子,木齿上还缠着几根青丝。

官司打到公社时,阿义正蹲在调解室门槛上磨那把祖传的杀猪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子,倒像是要把这世道都磨出个窟窿。等他从看守所出来时,鬓角已经和牢饭里的稗子一样灰白。

桂花在灶王爷像前供了三年的桂花糖,最后等来的是个白瓷罐子。阿义抱着它走过十八里山路,罐子上的红绸被雨水泡得发了霉。火柴厂的人说姑娘是半夜倒在流水线上的,机器还在往她指缝里塞火柴梗,红的磷头亮的像鬼眼睛。

老樟树今年没结籽。桂香把骨灰埋在阿大坟旁时,发现去年插的柳枝早就枯成了柴火棍。长茂蹲在地头抽旱烟,看见培土娶的新媳妇挺着肚子过石桥,大红的的确良衬衫刺得人眼疼。

风卷着纸钱灰往溪水里扑,倒像是小红又在浣那些永远洗不完的白纱。阿义突然举起斧头砍向老樟树,树皮裂开的伤口里渗出琥珀色的泪。那斧头终究没落到实处——就像这山村里每个人的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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