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荒野”!在春天,为人类与万物画一张共有地图
发布时间:2025-03-19 10:10 浏览量:3
在春天,为人类与万物画一张共有地图——
是时候重回“荒野”了
每当万物生发之季,我们总会升起奔赴久违荒野的渴望。
荒野的存在千姿百态,或在由森林、田野、岬角、悬崖、海滩、山峰、凸岩、河口、瀑布组成的野生世界,或在人类离开后重新被自然接管的荒岛,又或者就在我们身边的各色建筑中,是人类与“共居者”共享的城市“荒野”……其中的每一种生物,都有其各自隐匿的生存法则,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都在讲述其独特的历史。
英国行走文学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的“荒野”在他的名作《荒野之境》里,从吞噬人的沼泽到遍地坟墓的饥荒地带,再到险恶原始的无人区,在他看来,正是这种激烈、极端的体验塑造了我们的存在和想象,过程无法分析,却不容置疑。美国作家莫拉·R.奥康纳的“荒野”,则是一个不以人类意志为转向的原始地带,那里有一个“人工”世界之外的、并非服务于人的独立生态,其中充满丰饶的物种,而我们对于它们除了好奇和赞赏以及回归的渴望以外,别无他求,更不会考虑所谓价值和用途问题……
如麦克法伦所言,我们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去实体化和去物质化过程。作为一个物种,在这个无限连通的技术世界,人与万物之间反而淡化了感受性的连通,而“荒野”会提醒我们,人类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更广大的世界,让我们仍保有作为生物的心智。
在春天,我们对于空间、质地、色彩、声音、气味以及一切自然规律的切身体验总是更加敏锐,敏锐到足以听见来自荒野的呼唤,也许应该接受麦克法伦的建议,“像土地勘测员那样,为自己失去的田野和草场画一张地图”,与久违的原初的自己来一场荒野重逢。我们拟就了这张“重回荒野”书单,以它为坐标,画出我们回归荒野的必由路径。
一片树叶一朵花的诱惑
以天真烂漫的崭新感动,去远眺一种全新的花朵
2025年春天,半年内第四次重印的散文集《去有风的旷野》里,植物学发烧友、作家阿来邀请我们去他的“荒野”看花赏景。这位荒野行走者以一种凝视与珍惜态度感受自然,他认为,看花赏景的方式,应跳脱传统的审美情境,如苏珊·桑塔格所言,“培养新的感受力”,提供新的体察与认知。在这一点上,他认同日本作家永井荷风:“我们首先须清心静虑,以天真烂漫的崭新感动,去远眺这种全新的花朵。”
实际上“远眺”的视角只是一个开端,当我们清心静虑,屏气凝神,就连树梢上的一抹微小的绿意都会变为绚丽的奇迹。
在《树叶的故事》里,英国树木学家丹·克劳利和加拿大树木与自然生态系统保护倡导者道格拉斯·贾斯蒂斯,讲述50种树叶传奇,中国的银杏、连香树、水杉,北美的糖枫、颤杨,澳洲的蓝桉,欧洲的三球悬铃木,非洲的旅人蕉,南美的智利南洋杉……这些树叶不仅用多元的姿态和缤纷的色彩传递物候变化的讯息,让我们在其变换中慨叹时间的流逝,还能用来搭建房屋,调制药物,营造景观,甚至成为古老的艺术灵感,它的图案是古文明中常见的描绘对象,亦随时可变身为即兴歌者的独门乐器。无论是作为生态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还是人类重要的文化生活资源,树叶都在无声地讲述着它们与人类之间的紧密联系。
提及对于植物的凝视与珍惜,就不得不提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传奇“大女主”玛丽安娜·诺斯,这位画遍全世界奇花异草的博物学女先驱,在这个春天向我们展示了200年前一个春意盎然的植物世界。从1871年到1889年,她独自穿越六大洲16个国家和地区,在没有现代摄影技术的条件下,用画笔精准记录了900多种植物的生态原貌。从美国的高大红杉到婆罗洲的猪笼草,从北美悬崖间的红色雪松到巴西的玫瑰花园,每一幅画作都吸引我们“重返”约200年前的自然风土。
在《花朵与探险2:玛丽安娜·诺斯的旅行回忆》中,她的描写细腻有趣:写夕阳的颜色“就像斑尾林鸽的胸脯一样柔和”,被云层遮住后的太阳“像一只长着红睫毛的金色眼睛”,山的肌理像“被用过很多次的牛皮纸”……如果感觉意犹未尽,还可以翻出2022年引进出版的《花朵与探险:玛丽安娜·诺斯的艺术世界》,那些姹紫嫣红的花朵既是艺术创作,更是科学的宝藏和对万物的景仰。
《花朵与探险2:玛丽安娜·诺斯的旅行回忆》插图。
《去有风的旷野》里,阿来提及一种名为“至那你”的中国桃传向西方的历史时,引用了英国博物学家理查·梅比《植物的心机》中的一句话:人类应该“将植物视为复杂而又好冒险的生物”。阿来推测:“至那你”的西传,或许正是因为人被植物魅惑的结果——“植物向人类展示诱惑,而心甘情愿被传遍世界”。在阿来或玛丽安娜·诺斯眼中,自然万物的确具有某种独立的“物格”与心机,而这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
“非人类转向”的自然价值
清风与树木之间的关联,不比我们与树木之间的关联更多,也没有更少
我们应当把大自然视为服务于人类的存在,还是保护其独立性?这个疑问自从20世纪70年代末“人类世”作为一个全新的地质时代被命名以来,始终争论不休。
200多年前,康德指出,人类无法直接体验事物,只能借助于思想和感官,自那之后,哲学家就一直秉持这样一个观点,即:只有人类可以接触的世界才是真实的。然而“物导向本体论”认为,无论人类是否接触得到,物体都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存在于与人类的关系之中,存在于与其他物体的关系之中。
秉持此种理论的哲学家认为:树的本质不为我们所知,这并不是因为人类存在无比悲惨的局限性,而是因为我们本质上也是物体。清风与树木之间的关联,不比我们与树木之间的关联更多,也没有更少。换句话说:森林里有一棵树倒下了,不论有没有人看到,它都是倒下了;无论你是否相信全球变暖(一种物体)的存在,海平面都是实打实地在上升。这在很大程度上摒弃了人与自然相割裂的观念,提出一种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
在美国作家莫拉·R.奥康纳的《重回荒野》一书中,引用了法国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的观点,他认为:“人类世”并不意味着自然并入人类文化,因为人类与自然从未分离过。我们只是众多物体中的一个,与其他物体息息相关,物体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谈不上谁比谁更真实。
这一观点在21世纪的今天显然愈发具有说服力,也为更多学者认同。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的新媒体学者理查德·格鲁辛在2015年初版的《非人类转向》一书中曾写道:我们在21世纪面临的所有值得注意的问题,几乎都涉及非人类因素。从气候变化、干旱、饥荒,到生物技术、知识产权和隐私,再到种族灭绝、恐怖主义和战争。鉴于此,他认为,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把注意力、资源和精力转向被广泛接受的非人类方面,“人类应当被视为这颗星球上的一股气候或地质力量,和非人类存在一样发挥自己的作用,不受人类意志、信仰或欲望的左右”。
在《重回荒野》中,莫拉·R.奥康纳讲述了一系列挽救濒危物种和试图复生灭绝物种的故事,并提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命题:当我们在动物园里看到一只出于物种保护或者环保事业而被拯救的动物,比如一只老虎,它是否还是一只真正的老虎呢?答案是否定的。他引用环境伦理学之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的观点:动物园里的老虎已经不是真正的老虎了,因为它们不能遵从自己的本能。在罗尔斯顿看来,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终极目的,在与世界的关系中扮演着各自独特的角色,无论是一只在野外狩猎的老虎,还是一株绽放在加拿大洛基山脉的白头翁。我们需要关心、尊重物种本身。
罗尔斯顿告诉我们,如果在地球已经面临生态危机的时代,我们依然把自己看得至高无上,对自然中其他一切事物的评价全都视其是否能为己所用,这在哲学上是天真的,甚至是非常危险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诸多环保主义者似乎落入了一个陷阱,他们总是振臂高呼,努力让人们更加关注大自然,却忽略了自然本身的内在价值。
“物导向本体论”的持有者和思想家们,通常会像植物发烧友阿来、诺斯以及《重回荒野》这本书的作者奥康纳那样,品评自然,比如,他们通常会问身处森林的人们:你喜欢森林吗?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在这个春天,我们会关心佛罗里达美洲狮游过克卢萨哈奇河时心境如何,北大西洋露脊鲸觅食时有着怎样的感受,最后一只北白犀的命运,思考这些会让我们的心中萌生好奇,而这份好奇正是对万物抱有尊重和关注的前提。
与“同行者”共享的世界
人类世界与非人类世界的势力范围至今仍是紧密重叠、相互交叉的
“我们要如何转变观念,把所谓的‘自然’看作‘身边’之物?当我们意识到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就无法再把‘身边’单一、固定、仅存在于当下的东西称作‘自然’。”这是我们在《重回荒野》中习得的“人与自然”理论,人与自然本就不分彼此,难以分割,如同《弃岛:人类离开以后》一书中所说“人类世界与非人类世界的势力范围至今仍是紧密重叠、相互交叉的”。
在《弃岛》中,苏格兰女作家卡尔·弗林讲述了自己历时两年的探寻之旅,从苏格兰、塞浦路斯,到切尔诺贝利,从法国凡尔登到坦桑尼亚,她并非去体验自然的美景,而是去见证岛屿的死亡与重生。在那里,自然这位人类的“同行者”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这些荒凉之地,即“荒野”,有一个共同之处:因为各种原因,它们都被人类遗弃了。每个地方都已荒废数年甚至数十年。而随着时间推移,不以人类意志为转向的大自然粉墨登场,使我们有机会了解处于不断变化中的环境所体现的智慧。这是一本关于自然的书,但作者提醒我们,这“绝不是那种通过对秘境的魅力进行狂想般的描写来博人眼球的作品”。当然,也可称之为另一种自然特性的审美,犹如看到鹤伴着铿锵有力的叫声盘旋而下,落在觅食场时,我们还同时看到了它们进化道路上的前辈们从湿地上空盘旋而下的情景,以及亿万年间上演的类似故事。
这是卡尔·弗林想要向我们呈现的风景,一场“再野化”的大型实验:当人类退出,大自然就会收回原本属于它的领地,就是这么纯粹。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这个过程一直在——此刻正在——大规模地发生。“弃岛”是一种实际存在,一种生物存在的方式,更成为一种自然修复生态,在污染、毒害、废弃的世界,作者总能发现新的生命,只要人离开得足够久。这是一个和优雅不沾边的世界,但也是一个知道如何活下去的世界,作者对自然的强大恢复力充满希望。
还有另一种“同行者”的存在方式,来自建筑。这是由一位建筑学者来定义的。在《动物建筑》这本书中,英国建筑作家、视觉艺术家保罗·多布拉什切齐克重新定义了人与动物的“共居”空间,提出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问题:在“人类世”背景下,人类如何与动物共享这个星球?
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在现存最古老的人类建筑学专著《建筑十书》中,对建筑的起源进行了推测。他设想了这样一个场景:早期的人类聚集在他们最近一次生起的篝火旁。在这里,人们“首次用枝叶搭建遮蔽物,其他人在山脚下挖掘洞穴,还有人模仿燕子筑巢的方式,用泥土和树枝搭建庇护所。维特鲁威首次提出的“原始小屋”的灵感来自树木的粗大枝条、用树枝和芦苇编织的古老技艺、泥土筑成的蚁穴以及鸟巢。在古老的世界里,人与自然通过建筑形式彼此连接共生。
如果建筑能被动物们充分使用,会怎样呢?多布拉什切齐克邀请我们重新想象人类营造空间、建筑和城市的方式,从最小的可见生物昆虫,到最大的陆生动物大象,从家养的猫狗,到被鄙视的黄蜂和老鼠,从在房间的黑暗角落里结网蜘蛛,到砖墙上为泥巢寻找理想建筑点的燕子,以及作为“景观工程师”与人类并肩工作的河狸,非人类生命已经深深地融入我们的建筑和想象中。这本书提醒我们,这个世界并非人类独有,而是构建于一个人类与动物已然相互交织的场域,无论我们或它们是否喜欢这样。人与自然,人与其他生物如何同行共居的命题从未远离我们,并将随着一个技术世界的全面发展变得更为迫切。如《重回荒野》的作者奥康纳所说:我们很难想象,在100年或者50年之后,还能有原始荒野存在,而到那时,世界会变成一个大型的动物园。而我们总是在事情变糟之后,才能意识到旧日时光的美好。(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青岛日报2025年3月19日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