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六)

发布时间:2025-03-20 09:37  浏览量:5

四十年代,中国大地上动荡不安,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政府除了连年征兵,各种苛捐杂税越来越重。

自古以来好像都是祸不单行,本来就连年打仗又加上闹匪患,这年又加上天旱,好久没下雨,在这种干旱年,如果土地肥沃还能好点。可王老倌来马家湾后,马忠仁指给他的田地,要么是土壤稀薄的山坡地,要么是阴山里的田和边边角角陈不住水的田。俗话说麦出火山谷掉泪,意思就是麦子在抽穗的时候,喜欢太阳。但是从正月完就没下过雨。麦苗都被干死了,那什么来抽穗?

这都四月了,那些低洼地土壤比较肥沃的,勉强还有有点青色,但凡是土壤薄一点的地,麦子苗干得能一把火点燃,豌豆苗的豆荚就像扁豆一样干瘪,有些豌豆苗甚至花都没有开完,就被干死了。眼看这是没有收成的一年,农人辛苦大半年,就盼着这收成。可如今麦苗干得抽不出来穗,豌豆胡豆都干死了。地里的禾苗被干死,田里也一样,秧田里没有水,开的裂口能放下一个娃娃的拳头。这样的年份,拿啥来收呢?

这两年有好多外来讨饭的,据说外面好多人都被饿死了。而且还有瘟疫盛行。

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保长马庆山还来派捐税。动员大家积极交粮,交税。没有钱的就多交粮,没有钱和粮的,就交物。这不,他说王老倌家没钱没粮交,那么就打草鞋来交,叫他打一百双草鞋交上去。

这麦子和稻子都被干旱死了,去哪里找草来打草鞋呢?

此时,芸娘已快八岁了,小小年纪的芸娘,平常除了做一家人的饭,没事就跟着父亲学打草鞋。以前他们打草鞋只是为了贴补生活,有材料就多打一点,没材料没时间可以不打,现在被派任务,不完成就不行了,必须得去找材料。一家人整日都发愁去哪里找谷草来打草鞋。

那天早上,芸娘在烧锅做饭,她拿着一把从山上割来的梭草往灶堂里塞,看着这梭草,她突发奇想:这梭草可以做草鞋吗?

她拿着一把梭草,咚咚咚地跑去找爹爹,把梭草给王老倌看:“爹爹,你看这个草可以做草鞋吗?要不我们试一下吧?”

王老倌眼前一亮:诶,这个想法还可以呢?这梭草平常都用来编背篼上的背系,用来打草鞋应该也可以。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梭草呢。阿芸真是聪明。

王老倌把梭草拿来试了一下,给梭草里加一些稻草上,间杂着用,这样就可以多一些材料了。

为了割梭草,芸娘跟新民新权一起去山崖上找,因为梭草一般生长在岩石之间,它的韧性很好。农民用它来编背篼上的背系(背带)非常牢固。

在大山里的崖上,梭草很多。但是割的人也多,别人割来是为了编背篼上的背带,他们割来是为了打草鞋。

梭草割回来以后,放在太阳底下嗮干,然后加一点稻草上,编织成草鞋,这样勉强打了几十双草鞋就再也没有稻草了。而梭草也不好找了,因为割的人太多。完不成任务,又交不出来钱。王老倌整天发愁。

马庆山来收草鞋时,发现一半的数量都不够。叫王老倌限期把草鞋打够,不然他就交钱。

看着地里的麦子被干死完,田里也没有水,秧苗也死完了。地里的庄稼没收成,还得完成这些苛捐杂税。简直不让人活了。

另一个也姓王的佃农叫王其云的,自从王老倌搬来马家湾后,由于都姓王,他们两家像亲兄弟一样的。那天晚上,王其云来找王老倌:“兄弟,这日子没法过了,反正今年也收不到粮食,这样待着等饿肚子,还不如搬走。”

王老倌说:“如今这个年代,往哪里搬呀?哪里都闹饥荒。”

王其云说:“人挪活,树挪死。我想搬走,不然在这一家人还是等着饿肚子。”他家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女儿十七岁,已经嫁人了。还有四个孩子,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

王老倌问他往哪里搬?王其云说他去附近看了,只有西二十几里地的杨家岭搬,那里有个地主有土地租出来,杨家岭的田地比马家湾好一些。这里土壤太差了,地大多都是黄泥地和黄石膏子,沙土地太少了,这里的地不出产粮食。人家杨家岭的土地沙土多,没有这么多黄泥地。

老农民都懂得,种庄稼,要沙土地,既出粮食,也好做活。黄泥地,既不产粮食,做活也困难。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黄泥地就像烂泥一样,没法做事。遇上这种干旱天气,那黄泥硬得比石头还硬,这种黄泥地既不经干旱,也经不起涝。

王老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既然在这里也是饿肚子,何不如挪一下呢?也许能比这里好一点。

他和王其云当天就跑去杨家岭看了,其实越往西走,山越大。但是这边山虽然大,水却好。真的是如古人说的:山清水秀。

他们跟那边的地主杨尚福谈好了,先把地租下来,他们把马家湾那边地里仅有的一点粮食收完再过来,不管有没有收成,多少总得收一点吧。

王老倌回到马家湾,把打好的那部分草鞋给马庆山交上去,推说还没有材料,等有材料了打出来再交给他。

现在新民十六岁了,也不敢去外面,每次乡公所来抓壮丁,新民和王其云的大儿子王成就拼命跑去躲。

王成和新民同年,新民大王成一个月,但是看起来王成比新民成熟一些。

四月底的一天,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干枯的大地,田张着拳头大的裂口像人一样渴得从里面冒烟,河里没有水,山上的树也没有了生气。到处都热烘烘的,不但人找不到一点凉快的地方,连狗都热得吐着舌头,趴在竹林里看见有生人来了也不愿去咬。

王老倌他们把地里的干麦草割回来,那麦草还不到两尺长,偶尔有一些麦穗出来半截,但麦子都是干瘪的焉米子,麦草拿在手里捞轻。只能割回来打多少算多少,今年这麦子是连交租都交不够了。现在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食了,一家人每天吃两顿稀捞稀捞的红苕面加包谷面糊糊勉强把命吊着。

四岁的阿桂饿得跟狗趴在一起眯着眼睛睡觉。

新民刚回来,就听见村里的铁柱喊了一嗓子:“快跑。”就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朝着后山跑去。

王老倌说:“快点,拉壮丁的又来了。”新民也想往外面跑,可是来不及了。王老倌说不行,叫他从后面翻墙出去。新民就往灶房后面跑,那里有个矮墙可以翻出去。

不多时保长带着两个人过来了,叫王老倌把儿子叫出来跟他们走。

王老倌说儿子不在家,马庆山不信,三个人在他家里搜了一圈,两间房里都没有搜到新民。他出来时叫王老倌:“三天之内把你儿子交出来。”

王老倌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等马庆山带着人走了,王老倌去和老三,芸娘一起把割回来的麦草堆起来,这时,只见王成和铁柱被四个乡公所的人押着从山上下来。王老倌吓得一激灵,连忙跑去看后面还有人没有。后面跟了三个斜挎着枪杆子的人,没有见新民和其他的后生,看来他们就只是把铁柱和王成追上了,新民和大牛跑了。

王其云看见王成被抓住了,赶忙跑去找马庆山,希望他通融通融,说王成还不到十六岁,等他大一点自己就把他送去乡公所。马庆山眼睛一瞪道:“你们这些刁民,一个个不老实。”

王其云没办法,家里也拿不出来钱,眼看着儿子被捆着拉走了。王成的母亲看见儿子被抓住了,哭着,跑着,嘶喊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拉走。

看见这情形,王老倌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搬走,越快越好。

新民一直没回来,到天快黑时,他才悄悄的从山上下来。一家人看见他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把门关起来问他躲在哪里的?新民说他从灶房后面翻出去后,看见王成和铁柱往山上跑,他想都朝山上跑不行,目标太大了。他就干脆不跑,猫着腰躲进了旁边那个烂房子的茅厕里面。那茅厕里没有水,全是蜘蛛网和杂草,他蹲在里面谁也没看到。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是最安全的,只是里面蚊子太多了,咬得他的手,脸和腿上全是疙瘩。

芸娘直夸大哥好聪明呀!老三也跟着佩服大哥的机智。王老倌却叹口气道:“今天倒是躲过了,下次又咋躲呢?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王老倌吩咐几个孩子,晚上不能睡觉,要把这些割回来的焉麦子弄出来,不然一家人会饿死。

他们连夜连晚把割回来焉麦穗搓出来,勉强有一两百斤焉麦子,用布口袋装起来藏在屋里。第二天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地里干活。

晌午,王老倌跟王其云两个商量了,叫他振作起来,儿子已经被拉走了,一家人还得活下去。王其云说明晚半夜就走他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第二天晚上半夜,他们两家人把东西捆起来,悄悄地摸着黑把麦子背出去放在山上一个洞里,让老三和老五还有王其云的两个女儿守在那里。他们又摸回来把所有能拿走的东西都拿去山洞里。

在他们拿东西时,村里的狗叫了起来,王其云的二儿子把事先准备好的几个饼子给狗丢去,狗见了吃食就不叫了。

白天他们依然去地里干活,一点看不出来他们要逃的痕迹。

第三天晚上,吃过晚饭,他们悄咪咪地把阿桂背上,狗跟在他们后面,新民推着木架子车,咕咕噜噜地走出了马家湾。出了村口,他们把车放在山脚下,几个人上山去把粮食和东西背下来,大摇大摆地推着车走了。

王老倌说:“这叫搬月亮家。”

他们两家人就以这种方式逃离了马家湾,如果不走,第二天马保长就会来家里问王老倌要人,要新民跟他去当兵,不去拉也得拉去。

但是路途也不好走,而且到处闹土匪,就不知道路上会碰上什么?

这个时候,芸娘刚刚八岁。晚上跟在父亲和哥哥们后面,背上背着她和阿桂的破衣烂衫,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路上走。

当他们两家人走到一个垭口时,有几个人拦住他们站路上问:“这黑更半晚的,去干啥?”

吓得王老倌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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