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鞋子

转自：新安晚报

隔几天，我就会去老屋打扫一次卫生。父亲走后，老屋空了下来。房间里的物件我没有动，椅子留在原处，烟灰缸仍在桌上顺手的位置，角落里的拖鞋布满了灰尘，有些蔫头耷脑，蜘蛛在桌拐结了网……一切瞧着照旧，却都变了。

床边的小柜子上摆着母亲和我们姐妹的合影——年轻的母亲梳着两根大辫子，眼睛明亮得像洒进了星光，我们依偎在她的身边，那一刻的时光定是温柔的。母亲去世后，照片父亲一直放在床头不曾拿开。柜子里有母亲在世时给我们做的布鞋，单鞋和棉鞋，整整齐齐地码在柜中，都是黑绒布的鞋面，雪白的手纳底，针脚平整匀称，她把对家人的疼惜都密密匝匝缝进了针脚里。

还记得母亲是村子里纳鞋底的好手，她做的鞋子好看又耐穿，十里八村的婶婶们都来找母亲取经。那时候家里穷，只靠父亲卖力气挣一点钱，干的尽是重活累活，母亲也不歇，白天忙完田里的活，晚上还要在昏黄的灯下给我们做布鞋，先用报纸给我们量脚样，再将破布一层层叠起来，按照报纸脚样剪好。有时我迷迷糊糊睡醒，还看见母亲坐在火桶里，她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双手在扯动麻线绳，影子也一晃一晃的。

晃着晃着，我们就长大了，离家求学工作，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有很多好看的鞋子，再也看不上母亲做的布鞋了。后来母亲中风，右手失去知觉，走路也很踉跄，我们终归是没有学到母亲做鞋的手艺。如今留下的那几双布鞋，寂静地躺在柜子里，便是母亲给我们留下的独有念想了。

我再次把那几双布鞋拿出来放在墙头晒，薄薄的灰尘覆在上面，又随着日光轻轻浮起。指尖拂过泛着微光的黑绒布，像在触摸珍宝，忽然就想起，母亲当年也这样擦拭过一双鞋。

那是在我上初中的某一年，父亲给她买的一双棕色平底皮鞋。鞋很漂亮，母亲特别喜欢，爱不释手又舍不得穿，她天天都要下地干活，也根本没有机会穿。她总是将皮鞋擦好又收回柜子里。那时，已经开始爱美的我，偷偷穿了，还庆幸一次都没被母亲发现过。直到皮鞋穿坏了，我才知道这一切并没有瞒过母亲，只是她心疼我，故意不拆穿，悄悄纵容了我年少的爱美之心。我不知道那时的母亲也爱美，但她更加爱我。现在我很想再买一模一样的皮鞋还给母亲，只是寻不到鞋子也寻不见母亲了。

母亲早早离我们而去，如今看来，那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十五年来，无论在老屋还是新屋，抑或是去老屋的路上，我总是突然记起母亲病后的样子，她颤颤巍巍从小路向我们走来，看见我们时满脸笑容，她笑起来好看极了，牙齿雪白又整齐。后来她经常这样闯进我的梦里，展眉望着我，不语，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