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年,村长女儿举报我偷听敌台,我入狱后,她却年年给我寄东西

发布时间:2025-11-22 01:08  浏览量:5

1969年的秋天,高粱熟了,红得像一片火。

我叫陈进,那年十九。

除了伺候那几亩薄田,我唯一的念想,就是那台藏在床底下的半导体收音机。

那是我拿十斤红薯干,跟县城废品站的老头换来的。缺了个零件,不响。

我花了三个月,用铜丝和破铁片自己绕,自己磨,竟然让它活了过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拧开那个小小的旋钮。

“滋啦……滋啦……”

电流声像黑夜里的虫鸣,挠得我心里又痒又怕。

偶尔,能从那一片嘈杂里,捕捉到几句含混不清的话,或者一段靡靡之音。邓丽君。

我不知道那叫邓丽君,我只觉得那声音像蜜糖,能把人的骨头都听酥了。

我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直到那天晚上。

月亮很好,亮得像一盏挂在天上的白炽灯。

我照例蒙着头,在被窝里寻找那个甜得发腻的声音。

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声音又闷又响,像一记重锤砸在我胸口。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被子滑落,那小小的收音机暴露在空气里,还在滋啦滋啦地响。

完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进来的是民兵队长,后面跟着几个庄稼汉,手里拿着红缨枪。

村长背着手,跟在最后面,一脸铁青。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李月婵。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

我们村长的女儿。

月光从门口照进来,刚好打在她脸上。那张我从小看到大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

民兵队长的眼睛像鹰一样,立刻就盯住了我床上的收音机。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起,举到村长面前。

“叔,你看!”

村长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看着李月婵。

我也在等着她说话。

我们俩就隔着几步远,隔着几个拿枪的民兵,隔着我爹我娘惊恐的抽泣声。

我以为她会替我说句话。

哪怕一句。

毕竟,这台收音机能响,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她见过我为了找一个合适的铜丝,把家里唯一的铜盆底给撬了,被我爹追着打了半个村子。

她还偷偷从家里拿来一小块松香,告诉我,焊东西的时候用得上。

她说:“陈进,你真厉害,什么都会。”

那时候,她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可现在,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一片死寂的黑。

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直直地指向我。

指向我床上的收音机。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那个死寂的夜里,像针一样,一根一根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听见了。”

“他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听,听那个……敌台。”

敌台。

多严重的一个词。

我爹“噗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村长的腿哭喊。

我娘已经晕死过去。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月婵。

我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被迫,或者是不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冷得像冰的决绝。

我被带走了。

手被粗麻绳反绑着,勒得生疼。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低声音问她:“为什么?”

她没有看我。

她只是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我被关在村里的祠堂里,等县里来人。

三天。

我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

我没觉得饿,也没觉得渴。

我心里就剩下一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我一遍一遍地想,为什么。

是我哪里得罪她了?

是我上次没答应把她想要的那本《红岩》先借给她?

还是因为上次村里放电影,我跟隔壁村的女孩多说了两句话?

我想不通。

就像你养的一条狗,你天天喂它,给它挠痒,它突然回过头来,狠狠咬了你一口。

你不会觉得疼,你只会觉得荒谬。

县里的人来了,给我戴上了手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玩意儿,冰凉,沉重。

我被押上了一辆解放卡车。

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满了人。

我的目光越过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麻木的脸,准确地找到了她。

李月婵。

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还是那件碎花衬衫。

风吹起她的衣角,她整个人显得更瘦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

我看见她嘴唇又动了动。

这一次,我读懂了。

她说的是两个字。

“活下去。”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把我推进深渊,然后祝我好好活着?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诅z咒了。

我被判了十年。

罪名是“偷听敌台,思想腐化”。

我被送到了大西北一个劳改农场。

这里的天是灰的,地是黄的,风是冷的。

风里永远带着沙子,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挖渠,修路,搬石头。

太阳出来就干活,太阳下山才收工。

住的是大通铺,几十号人挤在一起,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汗臭和脚臭。

吃的是黑乎乎的窝头和看不见油星的菜汤。

一开始,我还想着申诉,想着我是被冤枉的。

我写了无数封信,全都石沉大海。

后来,我不写了。

我开始恨。

恨是比任何东西都有力量的。

它像一根柱子,支撑着我,让我在无数个想要倒下的瞬间,重新站直了。

我恨那个时代,也恨那个把我推进深渊的李月婵。

我每天都在想她。

想她那张苍白的脸,想她那句冷冰冰的“我听见了”。

我想,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回去问问她。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一个答案。

就这么过了一年。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麻木和沉寂。

有一天,管教把我叫了出去。

他扔给我一个包裹。

牛皮纸包着,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

“你的。”管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愣住了。

谁会给我寄东西?

我爹娘都不识字。

我翻过包裹,在角落里看到了寄件人的名字。

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眼睛上。

李月婵。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所有的血都冲了上来。

我抓起那个包裹,像抓着一条毒蛇,想立刻就把它扔掉。

“不要就给我!”旁边一个犯人眼睛放光。

我死死地把包裹抱在怀里。

我不能扔。

我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是羞辱我?还是可怜我?

我回到通铺,躲在最角落的位置,用颤抖的手解开麻绳。

里面是一双棉鞋。

纳得很厚实,针脚细密。是我娘的手艺。

棉鞋下面,是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我打开,是几块风干的腊肉,还有一小袋炒熟的黄豆。

这是我们老家的东西。

我抓起一块腊肉,狠狠地塞进嘴里。

又干又硬,像石头一样。

我嚼着,嚼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感动。

是屈辱。

你把我打入地狱,然后给我一颗糖?

我把剩下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包好,塞到床铺最底下。

我发誓我一口都不会再碰。

可到了半夜,我饿得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白天干的是重体力活,那点窝头根本不管用。

我听着身边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磨牙声,鬼使神差地,又把那个包裹掏了出来。

我摸出一颗黄豆,扔进嘴里。

真香。

我一颗一颗地吃,像一个窃贼。

吃完黄豆,我又摸出了那块腊肉。

我把它含在嘴里,不舍得嚼,就那么让那点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化开。

那一刻,我恨她。

也恨我自己。

我恨她用这点小恩小惠来腐蚀我的恨意。

我也恨我自己的不争气。

从那以后,每年秋天,我都会收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裹。

寄件人永远是李月婵。

里面的东西也大同小异。

有时候是几双袜子,有时候是一件棉背心。

永远都有一包吃的。

有时候是腊肉,有时候是红薯干,有时候是晒干的柿饼。

都是我们老家的东西。

包裹里从来没有信,一个字都没有。

这些包裹,成了我在这个鬼地方唯一的盼头。

也是我最大的折磨。

每次收到包裹,我都会经历一次从愤怒到屈辱,再到贪婪,最后到更深的憎恨的循环。

我开始跟包裹里的东西较劲。

第二年,她寄来了一件手织的毛衣。很粗糙的毛线,但织得很密实。

我把它扔在床底,整整一个冬天都没碰。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得了重感冒,烧得迷迷糊糊,半夜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同监的老张头看我可怜,偷偷把那件毛衣翻出来,披在我身上。

他说:“小子,跟谁过不去,都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留着命,才能出去。”

我烧得稀里糊涂,只觉得一股暖意包裹着我。

第二天醒来,我看着身上的毛衣,沉默了很久。

我没脱下来。

第四年,包裹里有一本书。

是那本我没来得及借给她的《红岩》。

书很旧了,书页都泛黄了。

我翻开,在某一页的页脚,看到一个用铅笔画的很小很小的记号。

是一个五角星。

我记得,这是她的习惯。

看到喜欢或者有感触的句子,她就会在旁边画一个五角星。

我找到那句话。

“我们是地下的种子,黑暗是我们的土壤,我们忍受着一切,只为有一天,能破土而出,见到阳光。”

我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在暗示什么?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我开始疯狂地猜测。

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传递什么信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生。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几年来的每一个包裹。

那双棉鞋,是不是怕我冻伤脚?

那件毛衣,是不是怕我熬不过寒冬?

那本书,是不是在鼓励我不要放弃?

不。

我很快就掐灭了这个想法。

这太可笑了。

如果她真的有苦衷,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决绝?

如果她真的想帮我,为什么不写一封信,哪怕只有一个字?

这一定是她更高明的折磨。

她想让我抱有希望,然后再亲手掐灭它。

对,一定是这样。

我把那本书撕了。

一页一页,撕得粉碎。

然后我告诉自己,陈进,别再犯傻了。

你要记住的,只有恨。

日子就在这种反复的拉扯和折磨中,一天天过去。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我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

我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脸上刻着风霜。

我的眼神变得像这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1979年,平反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进了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

一批一批的人被接走了。

有一天,管教又叫到了我的名字。

他递给我一张纸。

不是包裹,是一张平反通知书。

他说:“陈进,你可以走了。”

我拿着那张纸,站在太阳底下,看了很久很久。

纸上的字,我每个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却看不懂了。

自由了?

我竟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掏空了一样。

我恨了十年的人,我念了十年的仇,我支撑了十年的目标,突然之间,好像失去了意义。

我该去哪儿?

我还能干什么?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那堆包裹里的“遗物”。

一双磨破了底的棉鞋,一件起了球的毛衣,还有那堆被我撕碎又拼起来的书页。

我把它们包好,放进了我的行李。

我要带着这些“罪证”,回去找她。

我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回到了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

从镇上到我们村,还有十几里山路。

我没有坐车,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路还是那条路,但两边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

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

地里开始有人用拖拉机。

村口那棵老槐树,好像更老了。

我爹娘还住在老屋里。

我推开门的时候,我娘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愣住了。

手里的那把米,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进……进儿?”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爹从屋里闻声出来,拄着拐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反复说着这句话。

我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眼泪。

十年的牢狱生活,已经把我的眼泪流干了69年,村长女儿举报我偷听敌台,我入狱后,她却年年给我寄东西。

我叫陈进,那年十九。

除了伺候那几亩薄田,我唯一的念想,就是那台藏在床底下的半导体收-音-机。

“滋啦……滋啦……”

我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直到那天晚上。

月亮很好,亮得像一盏挂在天上的白炽灯。

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声音又闷又响,像一记重锤砸在我胸口。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被子滑落,那小小的收-音-机暴露在空气里,还在滋啦滋啦地响。

完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村长背着手,跟在最后面,一脸铁青。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李月婵。

我们村长的女儿。

民兵队长的眼睛像鹰一样,立刻就盯住了我床上的收-音-机。

“叔,你看!”

村长的嘴唇哆嗦着, 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看着李月婵。

我也在等着她说话。

我以为她会替我说句话。

哪怕一句。

毕竟,这台收-音-机能响,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那时候,她说:“陈进,你真厉害,什么都会。”

她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可现在,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一片死寂的黑。

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直直地指向我。

指向我床上的收-音-机。

“我听见了。”

敌台。

多严重的一个词。

我娘已经晕死过去。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月婵。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冷得像冰的决绝。

我被带走了。

手被粗麻绳反绑着,勒得生疼。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她没有看我。

我被关在村里的祠堂里,等县里来人。

三天。

我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

我没觉得饿,也没觉得渴。

我一遍一遍地想,为什么。

是我哪里得罪她了?

我想不通。

你不会觉得疼,你只会觉得荒谬。

县里的人来了,给我戴上了手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玩意儿,冰凉,沉重。

我被押上了一辆解放卡车。

李月婵。

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还是那件碎花衬衫。

风吹起她的衣角,她整个人显得更瘦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

我看见她嘴唇又动了動。

这一次,我读懂了。

她说的是两个字。

“活下去。”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把我推进深渊,然后祝我好好活着?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诅咒了。

我被判了十年。

罪名是“偷听敌台,思想腐化”。

我被送到了大西北一个劳改农场。

这里的天是灰的,地是黄的,风是冷的。

风里永远带着沙子,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挖渠,修路,搬石头。

太阳出来就干活,太阳下山才收工。

住的是大通铺,几十号人擠在一起,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汗臭和脚臭。

吃的是黑乎乎的窝头和看不见油星的菜汤。

一开始,我还想着申诉,想着我是被冤枉的。

我写了无数封信,全都石沉大海。

后来,我不写了。

我开始恨。

恨是比任何东西都有力量的。

我每天都在想她。

我想,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回去问问她。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一个答案。

就这么过了一年。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麻木和沉寂。

有一天,管教把我叫了出去。

他扔给我一个包裹。

牛皮纸包着,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

“你的。”管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愣住了。

谁会给我寄东西?

我爹娘都不识字。

我翻过包裹,在角落里看到了寄件人的名字。

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眼睛上。

李月婵。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所有的血都冲了上来。

“不要就给我!”旁边一个犯人眼睛放光。

我死死地把包裹抱在怀里。

我不能扔。

我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是羞辱我?还是可怜我?

我回到通铺,躲在最角落的位置,用颤抖的手解开麻繩。

里面是一双棉鞋。

纳得很厚实,针脚细密。是我娘的手艺。

棉鞋下面,是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我们老家的东西。

我抓起一块腊肉,狠狠地塞进嘴里。

又干又硬,像石头一样。

我嚼着,嚼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感动。

是屈辱。

你把我打入地狱,然后给我一颗糖?

我发誓我一口都不会再碰。

白天干的是重体力活,那点窝头根本不管用。

我摸出一颗黄豆,扔进嘴里。

真香。

我一颗一颗地吃,像一个窃贼。

吃完黄豆,我又摸出了那块腊肉。

那一刻,我恨她。

也恨我自己。

我恨她用这点小恩小惠来腐蚀我的恨意。

我也恨我自己的不争气。

寄件人永远是李月婵。

里面的东西也大同小异。

有时候是几双袜子,有时候是一件棉背心。

永远都有一包吃的。

都是我们老家的东西。

包裹里从来没有信,一个字都没有。

这些包裹,成了我在这个鬼地方唯一的盼头。

也是我最大的折磨。

我开始跟包裹里的东西较勁。

我把它扔在床底,整整一个冬天都没碰。

我烧得稀里糊涂,只觉得一股暖意包裹着我。

我没脱下来。

第四年,包裹里有一本书。

是那本我没来得及借给她的《红岩》。

书很旧了,书页都泛黄了。

是一个五角星。

我记得,这是她的习惯。

我找到那句话。

我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在暗示什么?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我开始疯狂地猜测。

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传递什么信息?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几年来的每一个包裹。

那双棉鞋,是不是怕我冻伤脚?

那件毛衣,是不是怕我熬不过寒冬?

那本书,是不是在鼓励我不要放弃?

不。

我很快就掐灭了这个想法。

这太可笑了。

如果她真的有苦衷,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决绝?

这一定是她更高明的折磨。

她想让我抱有希望,然后再亲手掐灭它。

对,一定是这样。

我把那本书撕了。

一页一页,撕得粉碎。

然后我告诉自己,陈进,别再犯傻了。

你要记住的,只有恨。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我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脸上刻着风霜。

我的眼神变得像这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一批一批的人被接走了。

有一天,管教又叫到了我的名字。

他递给我一张纸。

不是包裹,是一张平反通知书。

他说:“陈进,你可以走了。”

自由了?

我竟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掏空了一样。

我该去哪儿?

我还能干什么?

我把它们包好,放进了我的行李。

我要带着这些“罪证”,回去找她。

从镇上到我们村,还有十几里山路。

我没有坐车,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路还是那条路,但两边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

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

地里开始有人用拖拉机。

村口那棵老槐樹,好像更老了。

我爹娘还住在老屋里。

我推开门的时候,我娘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愣住了。

手里的那把米,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进……进儿?”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眼泪。

十年的牢狱生活,已经把我的眼泪流干了。

我在家待了三天。

三天里,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娘小心翼翼地给我做我以前最爱吃的饭菜,但我吃什么都像在嚼蜡。

我爹就坐在旁边,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看着我,叹气。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怕我想不开。

他们也怕我去找李家报仇。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都是躲躲闪閃的。

我像个瘟神。

第四天,我开口了。

我问我娘:“李月婵呢?”

我娘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抓住我的手,哀求道:“进儿,都过去了。咱不找了,好不好?咱好好过日子。”

“我就是问问。”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爹在一旁敲了敲烟袋锅:“她……还在村里。”

“结婚了?”

“没。”我爹摇了摇头,“一直没嫁人。”

没嫁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爹呢?那个老东西。”我说的“老东西”,是指她爹,前任村長。

“前几年就退下来了,身体不好,去年冬天没抗住,走了。”

走了?

我心里那股憋了十年的火,突然找不到地方撒了。

我设想过无数次我回来后的场景。

我冲进李家,指着老村长的鼻子骂他,砸了他的家。

或者,我找到李月婵,把那堆她寄给我的东西,一样一样扔在她脸上。

可现在,一个死了,一个没嫁人。

这算什么?

“她现在……干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村西头的卫生所,当了个赤脚医生。”

卫生所。

我站了起来。

我娘一把拉住我:“儿啊!你别去!千万别去啊!”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

“娘,你放心,我不动手。”

“我就是想问她一句话。”

我来到村西头的卫生所。

那是一排很破旧的平房,墙皮都脱落了。

门口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用白漆写着“红旗村卫生所”。

我推门进去,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个女人背对着我,在药柜前抓药。

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只是颜色更旧了。

还是那两条辫子,只是没那么乌黑了。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十年了。

我以为我会冲上去,抓住她的衣领,质问她。

可我站在那里,一步都动不了。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

看清我的一瞬间,她手里的戥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药材洒了一地。

她也老了。

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脸上也没了当年的光彩。

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深。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年来的恨,十年来的怨,十年来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我只问了这三个字。

但我觉得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我,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

然后,她蹲下身,开始一颗一颗地捡地上的药材。

她的手抖得很厉害,捡了好几次都捡不起来。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的火又“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沉默!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说话啊!”我几乎是在咆哮。

她的手腕很细,冰凉。

被我抓着,她也不挣扎,就是不停地掉眼泪。

那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你哭什么?!”我更火了,“你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人是我!是我陈进!”

“我他娘的在里面待了十年!十年!你知道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毁了我一辈子,你现在哭给我看?!”

我把那包“遗物”狠狠地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是你寄的吧?”

“你什么意思?可怜我?施舍我?”

“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求个心安理得?”

“李月婵,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她终于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陈进……”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

“对不起?”我冷笑起来,“一句对不起,就想换我十年?”

“你爹呢?让他出来!让他也跟我说句对不起!”

“我爹……他去年冬天……已经不在了。”她哽咽着说。

我愣住了。

心里的那股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一半。

“不在了?”

“是。”

我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两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泪人。

我这十年的恨,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无力,且可笑。

屋子里又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我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她终于止住了哭。

她擦了擦眼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盒子很旧了,上面的红漆都剥落了。

她用一把小钥匙打开锁,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信。

信封都已经泛黄了。

她把信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日期。

1969年10月。

我进去的第二个月。

我抽出信纸。

上面的字迹很娟秀,是她的字。

“陈进:

我知道你恨我。

你应该恨我。

如果恨我能让你活下去,那就请你一直恨下去。

农场冷,我托人给你捎了双棉鞋,是我娘纳的,你小时候总穿,应该合脚。

别冻着。

月婵。”

我浑身一震。

我又拿起第二封。

“陈进:

一年了。

你在那边还好吗?

我听说西北的冬天很冷,我给你织了件毛衣,毛线不好,你别嫌弃。

一定要活着。

月婵。”

第三封。

“陈进:

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总是咳嗽, रात里睡不着。

他说,他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爹娘。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爹娘。

每次在村里碰到他们,我都绕着走。

我真没用。

月婵。”

第四封。

“陈v进:

我把你那本《红岩》又看了一遍。

我记得你最喜欢里面的那句话。

我把它画下来了。

陈进,你就是那颗种子。

你要忍着。

月婵。”

……

一封又一封。

整整十年。

一百二十封信。

每一封,都跟随着那个包裹。

只是,它们从来没有寄到我手里。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这些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打着我那颗冰冷坚硬的心。

我以为的施舍,是她的牵挂。

我以为的羞辱,是她的赎罪。

我以为的折磨,是她让我活下去的信念。

我抬起头,看着她。

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不把这些信寄给我?”

她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敢。”

“我怕……我怕这些信会害了你。”

“我更怕……你看了信,就不恨我了。”

“陈进,你不知道,”她捂着脸,泣不成声,“那时候,只有恨,才能让你活下去啊!”

“你胡说!”我还是不信,或者说,我不敢信,“你当初为什么要举报我?!”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因为……因为如果我不举报你,你就会死。”

“什么?”我如遭雷击。

“你出事前一个星期,县里来了个工作组,专门来抓典型。我们村,分到了一个指标。”

“村里早就有人看你不顺眼了,说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总摆弄那些‘西洋玩意儿’。赵家那个二愣子,他……他早就把你给写信举报到公社去了。”

赵二愣子!

我记得他!我跟他家因为地界的事吵过架!

“我爹……他把那封举报信压下来了。”

“他知道一旦工作组的人从公社那里拿到信,你就不只是去劳改那么简单了。”

“那是什么罪名?里通外国!是要……是要枪毙的!”

我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所以……”

“所以,我爹让我去举报你。”

“他说,我们自己村里的人举报,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叫‘人民内部矛盾’。他去县里求情,找关系,最多……最多就是判几年。”

“用十年牢狱,换你一条命。”

“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呆住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恨了十年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这太荒唐了。

太残酷了。

我宁愿她是因为嫉妒,因为怨恨,因为任何一种卑劣的理由。

我也不愿意是这个理由。

因为这个理由,让我十年的恨,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成了一个天底下最愚蠢的傻子。

我以为我是受害者。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保护的人。

我以为她是加害者。

原来,她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痛苦。

我坐牢,是有期限的。

而她心里的那座牢,是无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嫁人?”我听到自己用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她惨然一笑。

“我这个样子,谁敢娶?谁愿意娶?”

“村里人都说我是个白眼狼,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出卖。”

“我爹退下来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没脸嫁人,也没资格嫁人。”

“陈进,我把你害成这样,我怎么有脸去过自己的好日子?”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为我承担了十年骂名,为我蹉跎了十年青春的女人。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说“对不起”。

想说“我错怪你了”。

想说“谢谢你”。

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所有的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真相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我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卫生所。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我像一个幽魂一样,在村里的小路上走着。

我走到了我们小时候一起掏鸟窝的那片树林。

走到了我们一起摸鱼的那条小河边。

走到了我们最后一次说话的那个谷堆旁。

每一个地方,都有我们的回忆。

那些被我用恨意尘封了十年的回忆,此刻全都翻涌了上来。

我记得她把省下来的糖分给我一半。

我记得她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像个小豹子一样挡在我面前。

我记得我第一次把收-音-机弄响的时候,她看着我,满眼都是崇拜。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

直到那一天,她亲手把这道光掐灭了。

可我现在才知道,她不是掐灭了光。

她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把会让我粉身碎骨的屠刀。

她自己却被那把刀,凌迟了十年。

我在河边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回了家。

我对我爹娘说:“爹,娘,我想娶月婵。”

我娘愣住了。

我爹沉默了很久,抽完一袋烟,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她不会嫁给你的。”我爹说。

“为什么?”

“她觉得对不起你,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自己。”

我爹说得对。

我去找了她三次。

她都避而不见。

第四次,我堵在了卫生所门口。

我把那一百二十封信,整整齐齐地放在她面前。

“李月婵,我们两清了。”我说。

她看着我,不说话。

“你用十年,换了我一条命。我用十年,恨错了你。”

“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用你的下半辈子来还。”

“嫁给我。”

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摇着头:“陈进,你不懂,我配不上你。我脏了。”

“你脏?”我笑了,“李月婵,这个世界上要是你都算脏,那就没有干净的人了。”

“你听着,我陈进今天就在这儿告诉你。”

“我蹲了十年大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爹娘老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就是一个劳改犯。”

“你要是嫌弃我,我现在就走,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要是不嫌弃……”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看到她拒绝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去了她家。

我站在她家院子门口,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来。

如果她不出来,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月婵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件新做的蓝色土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但她看着我的时候,嘴角却带着一丝笑。

那是我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她笑。

像冰雪初融,像春暖花开。

我们没有办婚礼。

只是请村里几个关系好的长辈吃了顿饭,领了一张证。

我们就成了一家人。

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很安心。

我在县里的一个工厂找了个电工的活。因为我在农场里跟老师傅学过,手艺还算不错。

她还是在村里的卫生所当医生。

我们的话很少。

十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

我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我们都很默契地,不再提那十年。

我把那一百二十封信,和那个装信的木盒子,都收了起来。

我怕看到它们,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日子。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提前下班回家。

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那个木盒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在哭。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一封信。

是我写给她的。

“李月婵:

见信如唔。

今天厂里发了工资,我给你买了块布,蓝色的,跟你那天穿的衣服一个颜色。

天冷了,做件新衣裳吧。

陈进。”

这是我放在她枕头底下的。

我嘴笨,不会说那些肉麻的话。

我就学着她当年的样子,给她写信。

有时候是告诉她我今天修好了几台机器。

有时候是告诉她我在街上看到了什么新鲜事。

有时候,只是提醒她记得按时吃饭。

我以为她从来没看过。

原来,她都收起来了。

她看着我,哭着说:“陈进,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我梦见你在农场里被人打,梦见你饿得去啃树皮。”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被押上卡车时,看我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跟了我十年,怕是要跟一辈子了。”

我把她揽进怀里。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亲密。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月婵,”我抚摸着她的头发,“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她在我怀里摇头,“陈进,你不知道,我最后悔的,不是去举报你。”

“我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跟你一起走。”

“如果我跟你一起被抓走,跟你一起去劳改,哪怕是死在路上,也比这十年好过。”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终于明白了。

她心里的那座牢,比我待过的那座,要坚固得多,也黑暗得多。

而打开这座牢的钥匙,不在我手里,而在她自己手里。

从那天起,我不再刻意回避过去。

我会跟她讲我在农场的事。

讲那个偷偷给我披上毛衣的老张头。

讲我们怎么在菜汤里捞那几片可怜的菜叶。

讲我第一次收到她寄来的包裹时,我是怎么一边骂她,一边偷偷吃掉那些黄豆的。

我讲的时候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听着,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

慢慢地,她晚上不再做噩梦了。

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她会跟我讲村里谁家的小孩感冒了,谁家的老人腿又疼了。

她会抱怨药材不够用。

我看着她,觉得那个我记忆里爱说爱笑的姑娘,好像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1985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取名陈念。

思念的念。

儿子的出生,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彻底照亮了我们这个家。

月婵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她抱着儿子,常常会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说:“陈进,你看,他多像你。”

我说:“像我什么?像我一样傻?”

她会轻轻捶我一下:“不许胡说。”

日子就像村口那条小河,安静地流淌。

我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她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医生。

我们攒了钱,翻盖了老屋,变成了村里第一批砖瓦房。

儿子一天天长大,聪明又懂事。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件事,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电工,或者一个无线电工程师。

也许,我们会更早地结婚,生子。

也许,我们的生活会更顺遂一些。

但没有如果。

那十年,像一道深深的疤,刻在了我们两个人的生命里。

它夺走了我们的青春,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但也正是这道疤,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现在的生活。

我们都从那场时代的洪流里活了下来。

我们都从各自的牢笼里走了出来。

这就够了。

2009年,我六十岁了。

从工厂退休了。

月婵也从卫生所退了下来。

我们的头发都白了。

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工作,成了家。

孙子都快上小学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和月婵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突然说:“月婵,你还记得我那台收-音-机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怎么不记得?为了那个破玩意儿,你差点把家里的铜盆都给拆了。”

“那不是破玩意儿。”我纠正她,“那是我做的第一台收-to-listen-to-enemy-radio。”

我故意把那几个字说得很重。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握住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月婵,我不恨了。”

“我早就……不恨了。”

“其实,我该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

“如果不是你那些包裹,我也撑不过那十年。”

她的眼圈又红了。

这个女人,好像一辈子都在为我流泪。

“陈进……”

“别说话。”我打断她,“听我说完。”

“这辈子,我最高兴的事,不是弄响了那台收-音-机。”

“也不是活着走出那个鬼地方。”

“而是那天早上,你打开门,对我笑了一下。”

“那一下,我觉得我这辈子,值了。”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几十年前那样。

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

院子里,孙子正在追着一只蝴蝶跑。

儿子和儿媳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无比的平静和满足。

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那些深入骨髓的恨意,那些无法言说的苦楚,在这一刻,都随风而逝。

我这一生,被时代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但它也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那就是我身边的这个女人。

她举报我,是为了救我。

她折磨我,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她用她的一生,来偿还一份她本不该背负的债。

而我,用了半辈子,才读懂她那份深沉而残酷的爱。

幸好,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