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空降领导穿小鞋,直到他爸来视察,看到我后敬了个礼

发布时间:2025-11-27 11:22  浏览量:5

我叫林然,今年三十八,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设计院里,干了十五年。

十五年,足够把一个棱角分明的愣头青,磨成一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

我早就习惯了保温杯里泡枸杞,电脑屏幕对着CAD图纸,屁股焊死在办公椅上,从日出到日落。

日子就像那台用了八年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不冷不热,但你知道它还在运转。

直到高飞的出现。

他像一颗薄荷糖,被猛地丢进了这杯温吞的枸杞水里。

高飞,二十七岁,海归硕士,顶着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棕色卷发,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那块表,据说抵得上我半年工资。

他是我们部门新空降的副主任。

我们原来的主任,老张,一个还有两年就退休的老好人,名义上升了半级,实际上是给这位太子爷腾地方。

第一次全部门开会,高飞坐在会议室主位,双臂交叉在胸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我们这群“老家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他的PPT做得花里胡哨,各种英文缩写和商业模型,听得人云里雾里。

“各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播音腔式的圆润,“未来的工作,我们要摒弃掉过去那种作坊式、低效率的思维定式,要拥抱变化,用互联网思维赋能我们的传统业务,打造核心竞争力,构建我们的护城河。”

我低头喝了口茶,差点没被枸杞呛到。

作坊?我们去年拿的可是部优工程金奖。

会议结束前,他点了我的名。

“林工是吧?”他看着手里的名单,念我名字的语气,像是在念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我站起来,“高主任。”

“我看过你的履历,经验很丰富,是院里的技术骨干。”他先是扬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后面准没好事。

果然。

“但是,”他话锋一转,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时代在进步,技术在迭代。很多老的思路、老的方法,可能已经不适应现在的市场需求了。我希望林工能保持一个开放的心态,多向年轻人学习。”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我能感觉到,十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

他这是在立威。

而我,就是他选中的那只用来祭旗的鸡。

我点点头,坐下,面无表情。

心里却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我带的徒弟小王,去年刚拿了青年设计师大赛的一等奖,他跟我学的。

现在,你要我向谁学习?向你这个连结构力学基本公式都可能背不全的PPT大师学习吗?

那天之后,我的“小鞋”就没断过。

我递交上去的设计方案,总会被他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打回来。

“林工,你这个设计,太保守了,没有亮点。”

“林工,不够大胆,缺乏想象力。”

“林工,用户体验考虑得不周全,没有形成情感链接。”

我他妈一个桥梁设计师,跟钢筋水泥玩情感链接?链接你大爷。

有一次,一个紧急的加固项目,我带着团队熬了三个通宵,赶出了方案。

他拿过去,轻飘飘地翻了两页,丢回我桌上。

“不行,重做。”

“高主任,哪里不行?”我压着火。

“感觉不对。”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没有那种……Bling Bling的感觉。”

我盯着他,那一瞬间,我真想把手里的图纸卷成一卷,塞进他那张只会说“Bling Bling”的嘴里。

旁边的老王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深吸一口气,捡起图纸,“好的,高主任。”

转身回到座位,我听见他和他身边那个刚毕业的小跟班在窃笑。

“看见没,这就是老油条,得这么治。”

我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发白。

他开始把我手里的核心项目,一个个分出去,交给他带来的那几个新人。

美其名曰,“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然后,把一些鸡零狗碎的活儿丢给我。

比如,整理过去二十年的项目档案,进行数字化归档。

这活儿,枯燥,繁琐,还没半点技术含量,纯粹是消磨人的。

整个部门的人都看在眼里。

大家心知肚明,但没人敢说什么。

老王劝我:“忍忍吧,林子,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上面有人,你跟他较劲,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

在这个单位待了十五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只是,懂是一回事,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是另一回事。

那段时间,我每天上班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回到家,妻子看我一脸疲惫,问我怎么了。

我总说,没事,项目忙。

我不想把这些职场的腌臢事,带回家里,污染了那一方小小的净土。

可是,那股憋屈,就像发霉的苔藓,在心里的角落里疯狂蔓延。

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天花板,我会想起很多年前。

想起在部队的日子。

那时候天很蓝,风很烈,训练场上的太阳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日子很苦,但心里是敞亮的。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我的老班长,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山东汉子,嘴巴很糙,心却很细。

他常说:“林然,你小子,是个好兵的料。脑子活,手上稳,就是性子太直,以后到了地方上,要学着转转弯。”

那时候我不懂。

我觉得,直来直去,有什么不好?

现在,我懂了。

可我转不了这个弯。

我的脊梁骨,好像在那个时候,就被练兵场上的号子和汗水,给焊死了,打直了。

矛盾的爆发点,是一个叫“星河湾”的跨江大桥项目。

这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也是我们院今年最重要的一个项目。

我跟了这个项目前期调研整整两年,从水文地质到风洞测试,每一个数据都刻在我脑子里。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项目的设计总负责人,非我莫属。

结果,高飞在项目启动会上,宣布他自己,亲自挂帅。

我,被任命为“技术顾问”。

“顾问”,多好听的词。

说白了,就是个摆设。

你有问题可以来问我,但采不采纳,我说了算。出了成绩,是我的。出了问题,你这个顾问也跑不了干系。

他甚至绕过我,直接从外面请了一个所谓的“国际知名”设计团队来做主体设计。

我看到初步方案的时候,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华而不实,空中楼阁。

为了追求一个所谓的“未来感”造型,完全忽视了本地复杂的地质条件和季风影响。

那个主拱的跨度,和索塔的锚固方式,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我立刻写了一份详细的技术分析报告,找到高飞。

他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品着手冲咖啡。

“高主任,星河湾的初步方案,有问题。”我把报告放在他桌上。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林工,我知道你对这个项目感情很深。但是,我们要相信专业。人家A&D公司,是国际顶尖的,做过的项目比我们见过的都多。”

“这不是感情问题,是科学问题!”我的声音有点控制不住,“报告里我写得很清楚,按照他们这个方案,成本至少超支百分之三十,更重要的是,结构稳定性根本无法保证!”

他终于放下咖啡杯,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林然,”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这个项目没让你当总负责人,心里不舒服,所以故意来找茬?”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

“我是在为整个项目负责!为以后走在这座桥上的每一个人负责!”

“负责?”他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比我高半个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现在,我才是负责人。你,林然,要做的就是服从。听懂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扎进我的耳朵。

“如果你觉得,你的意见那么重要,那么宝贵,”他拿起我的报告,轻蔑地在手里掂了掂,“可以啊,你写个正式文件,签上你的字,递交到院技术委员会。我没意见。”

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在逼我。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就是公开和他唱反调,把矛盾彻底摆在台面上。

以他背后的关系,技术委员会最后会听谁的,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到时候,我不仅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会落下一个“不顾大局、嫉贤妒能”的罪名。

我会被彻底边缘化。

“怎么,不敢了?”他看我没说话,嘴角的讥讽更浓了,“那就回去,做好你的顾问工作。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他把我的报告,随手丢进了旁边的碎纸机。

“滋啦——”

那声音,像是撕裂了我的最后一丝理智和尊严。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

整个下午,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和懦弱。

老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根烟。

我们俩走到楼梯间。

“想开点,”他帮我点上火,“这世道就这么个世道。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你就是个画图的。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我猛吸了一口烟,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老王,”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你说,人活着,到底图个啥?”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图个平平安安,还能图个啥。”

是啊。

我也有家,有老婆孩子。

我不是一个人。

我不能那么冲动。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

妻子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我煮了一碗醒酒汤。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酸楚。

我决定,忍。

为了这个家,我必须忍。

从那以后,我彻底成了一个“隐形人”。

每天上班,打开电脑,整理那些发黄的旧图纸。

关于星河湾项目的一切会议,我都不再参加。

高飞似乎很满意我的“识时务”。

他见到我,偶尔还会假惺惺地打个招呼,“林工,档案整理得怎么样了?那可是我们院的宝贵财富啊。”

我只是点点头,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懒得给。

部门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高飞带来的那几个新人,趾高气扬,对我们这些老人呼来喝去。

而我们,大多选择的沉默。

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到我退休,或者,直到我忍无可忍,递上那封辞职信。

直到那天。

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

一大早,院办就下了通知,说集团总公司有大领导要来视察工作。

整个设计院都动员了起来。

扫地的阿姨把走廊拖得能照出人影。

前台小姑娘换上了崭新的职业装。

高飞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穿着他那身最贵的西装,头发上抹的摩丝,估计能粘住一只苍蝇。

他把我们部门所有人都叫到会议室,反复演练待会儿的汇报流程。

“待会儿领导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尤其是你们几个老的,别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用手指着我们,语气严厉。

“汇报工作,由我来主讲。你们就站在后面,保持微笑,知道吗?”

“特别是你,林然。”他突然点到我。

我抬起头。

“你就待在你的工位上,别乱走动。领导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在负责历史资料的电子化工作。说得高大上一点,就叫‘企业数字资产管理’,记住了吗?”

他这是怕我当着大领导的面,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平静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高主任,我记住了。”

上午十点左右,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影,走进了我们部门的办公区。

为首的那个人,大概六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挺拔,虽然穿着便装,但那股子气势,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

高飞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高董!欢迎您莅临指导工作!”

高董?

也姓高?

我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但没多想。

姓高的人多了去了。

高飞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开始介绍我们部门的情况,重点吹嘘他主导的那个星海外项目。

“……我们引入了国际最前沿的BIM技术和参数化设计理念,力求打造一个既有艺术美感,又有科技含量的地标性建筑……”

那位高董只是偶尔点点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他的目光,在办公区里缓缓扫过。

我按照高飞的“指示”,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假装在认真地整理图纸。

我没想引人注意。

我只想当个透明人。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那一行人,正好走到了我的工位旁边。

高飞还在唾沫横飞地介绍着。

“……这位是林然,我们院的一位老工程师,目前主要负责……”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位高董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高飞,也没有看高飞指着的项目展板。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办公区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

高飞的介绍声,也戛然而止。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爸,又看看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爸……?”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位高董,我们口中的“大领导”,完全没有理会他。

他推开挡在身边的儿子,径直向我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停下。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他的眼眶,竟然有些微微发红。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位集团的一把手,我们设计院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

他猛地并拢双脚,身体站得笔直,然后,对着我,一个画图的,被边缘化的老工程师,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用力的军礼。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却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办公区。

“老班长!”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反应更快。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腰杆瞬间挺得笔直,几乎是本能地,也回了一个军礼。

“高……高建军?”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一个埋藏在我记忆深处,已经二十年的名字。

那个当年在我手下,又瘦又小,扛着枪能跑五公里,但一写家信就哭鼻子,被我骂了无数次“怂包”的新兵蛋子。

高建军。

他现在,是高董。

而我,还是林然。

高建军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一个执掌着千亿资产集团的董事长,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班长……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快二十年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

我看着他,心里也是翻江倒海。

二十年了。

岁月是把杀猪刀。

当年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如今已经两鬓斑白,满脸风霜。

而我自己,也从一个能单手攀上四百米障碍高墙的侦察兵班长,变成了一个挺着啤酒肚,天天担心发际线的中年大叔。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震傻了。

尤其是高飞。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由震惊、迷茫、恐惧、不可思议……混合而成的,扭曲的表情。

他张着嘴,看看他爸,又看看我,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爸……班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建军,也就是高董,这才像是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松开我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过身,看着高飞。

刚才还满是激动和温情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你刚才说,他是你们院的‘老工程师’?”

高飞被他看得一个哆嗦,“是……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高董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二十年前,在西南边境的一次反恐行动中,你眼前这位‘老工程师’,为了掩护我们整个小队撤退,一个人,一把枪,顶着对面一个加强排的火力,硬生生拖了四十分钟!”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现在还留着三块弹片,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觉!”

“你知不知道,他当年是我们整个军区,最年轻的特等功臣!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负伤,他现在,至少是跟我平级!”

高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高飞的脸上,砸在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高飞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敬礼的手。

那些陈年旧事,我很少对人提起。

过去的荣耀,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我的日子。

高董转回头,再次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愧疚。

“老班长,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儿子,脸色更加难看。

“更不知道……我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敢……”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懂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随行人员下令。

“今天的视察,到此为止。”

然后,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老班长,中午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同事,最后,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高飞身上。

我点了点头。

“好。”

那天中午,高董,不,应该叫高建军,包下了院门口一家最安静的馆子。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俩。

还有站在包间门口,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的高飞。

高建军没让他进来。

酒过三巡。

我们聊了很多。

聊起了当年的部队,当年的战友。

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

聊到动情处,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班长,当年你退伍后,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部队有纪律,你的档案是保密的,我怎么也找不到。”高建军给我满上一杯酒,声音哽咽。

“后来我转业到了地方,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总觉得,我欠你的。要不是你,我高建军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些干什么。穿上那身军装,我们就是兄弟。兄弟之间,不讲这个。”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班长,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可是,你这性子,在地方上,太吃亏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吃亏吗?

或许吧。

“高飞那小子的事,”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没教育好。我常年在外,疏于管教,把他惯出了一身臭毛病。总以为自己喝了点洋墨水,就了不起了,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班-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摇了摇头,“建军,算了。”

他愣住了,“算了?”

“他给我穿小鞋,是他的问题。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没本事,没能耐。”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要是真有本事,他又怎么能奈何得了我?”

“再说了,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是心里憋屈点。”

“班长!”高建军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他那是欺负人!那是恩将仇报!”

“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平静地看着他,“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挡了他路,碍了他眼的老家伙。他想把我一脚踢开,也正常。”

“这不正常!”

“这很正常。”我打断他,“建军,你现在的位置太高了,可能已经很久没见过底下这些事了。其实,这种事,到处都在发生。”

高建军沉默了。

他颓然地坐下,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闷干。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班长,我知道你心善,不愿计较。但是,我不能不计较。”

“我高建军的兵,我高建军的救命恩人,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那天下午,我没回单位。

高建军派车把我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用一种敬畏、好奇又带着点讨好的眼神看着我。

老王第一个凑了上来,递给我一杯泡好的茶。

“林哥,你……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笑了笑,没接话。

高飞没来。

他的办公室门,紧紧地关着。

听说,他昨天下午,就被高董叫回家,狠狠地训了一顿。

接下来的几天,高飞都没出现。

院里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有说高飞被他爸打断了腿的。

有说高飞被直接发配到非洲去的。

说什么的都有。

而我,则被张罗着,从那个堆满了旧图纸的角落,搬回了我原来的位置。

之前被分出去的项目,也一个个回到了我手里。

尤其是星河湾大桥项目。

院里直接下了正式文件,任命我为项目总负责人。

之前那个所谓“国际知名”的设计团队,被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他们的方案,被我丢进了碎纸机。

就像当初,高飞丢掉我的报告一样。

一周后,高飞回来了。

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头发也乱糟糟的,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来到我的办公桌前。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假装在工作,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全都瞟向了我们这边。

他站了很久。

然后,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林工,”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对不起。”

我正在看图纸,头也没抬。

“高主任,你这是干什么。”

“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我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倨傲和轻蔑,只剩下颓败和恐惧。

说实话,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并没有多少快感。

反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行了,”我挥了挥手,“回去工作吧。”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林工……”

“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爸给你铺的路,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一世。你自己要是立不起来,早晚有一天,还得摔跟头。”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从那天起,高飞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对人颐指气使,也不再满嘴的英文缩写。

开会的时候,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很少发表意见。

见到我,他总是会远远地就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林工。”

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不,他从来就不是老虎。

顶多,算是一只披着虎皮的猫。

部门里的风气,也为之一清。

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新人,一个个都老实了下来,开始虚心地向老同事请教问题。

我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不,也不完全是。

同事们对我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以前是尊重,现在,是敬畏。

甚至连院里的几个大领导,见到我,都会客客气气地叫一声“林工”,还主动给我递烟。

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并没有因为这一切,感到多么高兴。

我心里很清楚。

他们敬畏的,不是我林然,不是我的技术,也不是我的人品。

他们敬畏的,是我背后,那个叫“高建军”的名字。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甚至,比当初被高飞穿小鞋,还要不舒服。

星河湾项目,在我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推翻了之前的方案,重新设计。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

每天画图,计算,开会,跑工地。

很累,但心里是踏实的。

因为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做我擅长的事。

这让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有点价值。

项目庆功宴那天,院里所有领导都来了。

高飞也来了。

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很诚恳地说:“林工,谢谢你。”

我知道他谢的是什么。

高董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星河湾项目搞砸了,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是我,保住了他的饭碗。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他喝完酒,又说:“林工,我……我下周就走了。”

我有些意外,“去哪?”

“我爸安排的,去一个基层的施工单位,从技术员干起。”他苦笑了一下,“他说,我这辈子,缺了一堂课。现在,要给我补上。”

我看着他,没说话。

高建民这招,算是釜底抽薪,也算是用心良苦。

“林工,”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我以前,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是钱和关系解决不了的。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爸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你……那样。”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说完,又给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还有救。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那台老旧的中央空调,依旧嗡嗡作响。

我的保温杯里,依旧泡着枸杞。

只是偶尔,我会收到高建军发来的信息。

有时候是一张他去视察某个项目的照片。

有时候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班长,最近身体怎么样?弹片还疼吗?”

每次看到,我都会笑笑,然后回一句。

“好着呢。放心。”

有一天,我老婆在给我收拾书房的时候,翻出了我那个已经褪了色的军功章。

“老公,你说,要是没有高董那回事,你是不是就准备这么一直被人欺负下去啊?”

我看着那枚镌刻着五星和麦穗的奖章,沉默了很久。

是啊。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的重逢。

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我可能会一直忍下去,直到退休。

也可能,会在某一个忍无可忍的瞬间,拍案而起,然后,黯然离开。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候很操蛋。

它不会因为你是个好人,就对你温柔以待。

也不会因为你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就给你什么特权。

它有它自己的一套,冷冰冰的,甚至有些残酷的运行法则。

我们大多数人,都只能在这套法则里,随波逐流。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子弹像蝗虫一样,在耳边呼啸。

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我把最后一个弹匣打空,把枪扔掉,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我对着无线电,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兄弟们,我尽力了。”

然后,我看到了高建军那张年轻的,沾满了泥污的脸。

他哭着,喊着,被战友们死死地拖走。

“班长!班长——!”

他的声音,在雨幕中,越来越远。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起身,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

城市还在沉睡。

远处的地平线上,透出了一丝微光。

我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生活,还要继续。

不管它是好,是坏,是公平,还是不公。

我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会画图,会计算,心里还藏着几块弹片的中年男人。

我改变不了世界。

我能做的,只是守好我心里的那座桥。

让它,永远都别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