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布鞋——纪念我的妈妈逝世10周年

发布时间:2025-12-03 15:38  浏览量:4

爱人在家里整理衣物,翻出很多鞋,单是日常穿着的跑鞋就有十几双,这些鞋子里面,有两双布鞋,很是显目。这是妈妈去世的那一年给我和我爱人做的。不觉之间,这双鞋已经跟了我有十年了。

妈妈是2015年冬天去世的。这一年春天,妈妈的肺心病已经相当严重了。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回父母家拜年,妈妈怕我们担心,勉力支撑。到了正月初五,我的一个姨兄去给我妈妈拜年,见到她的样子,立即给我打电话,说:“老太太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状态不太好。”我接了电话之后,立即骑了车子回家。到家里一看,妈妈虽然还想硬撑,但状态显然不太乐观。于是,我立即请了生产队里的邻居将我母亲送到县人民医院就诊。

到医院里一查,血氧饱和度只剩73,根据母亲的身体状况,医生当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并组织力量抢救。经过十几天的精心治疗,妈妈终于转危为安,通知出院回家。出院前,医生嘱咐需要准备一台双水平呼吸机,回家后必须依靠呼吸机辅助治疗一段时间。

在我的印象里面,呼吸机少则几百,最多也就千把块钱就可以买到了。这个双水平呼吸机不太熟悉,问了医生才知道与我们平常所见的呼吸机不一样,这个呼吸机是呼与吸双向支持的,当时国内还很少有厂家能生产,主要从瑞士或美国进口,并提供了几个质量较好的品牌名称。我上网一查,乖乖,最少的也需要两万元以上。两万元,如果在平时,应该没问题。关键是就在前一年,我孩子毕业后在上海就业,当时买了魔都的一个老破小,一下子用光积蓄,亲友和银行那里还欠下近百万巨额债务。姐姐妹妹也知道我的财务状况,都劝我不要花这笔钱了。

好在这时候孩子已经工作,得知我的窘境后,表示可以出钱。周围的同事朋友也积极帮我打听有关信息,一个同事的女儿从事进口医疗设备业务的,我托他打听这种呼吸机他女儿那里是不是也有进口销售。这一问还真的问巧了,他告诉我他的一个亲戚家正好有一台原价近叁万元的美国产伟康呼吸机,有九成新,其时闲置在家里。

他去帮我谈了一下,人家愿意以五千元的价格转让。我一口答应,同事骑了几十公里自行车把呼吸机取了过来,我拿到医院请医生帮忙检测调试后,认为性能完好,能够满足辅助治疗需要。得到医生的确认,我立即付款买了下来。相较于购买一台新机器,节省了一两万元。随后我又到制氧厂购买了氧气瓶、减压阀等附属设施,完成了一个家庭版双水平呼吸机的安装,而后将母亲从医院接了出来。

说来也怪,妈妈回家以后,随着天气转暖,身体竟然渐渐好了起来,大约两三个月之后就可以脱离呼吸机实现自主无障碍呼吸了,不仅不再被呼吸机牵绊着,有时候还可以下地干点农活。就是在这渐渐恢复的几个月里,闲不住的妈妈晒着太阳,拆布布,糊糨子,赶着时间帮我和我的爱人各做了一双布鞋。国庆节的时候,妈妈把她做好的两双布鞋郑重地交给了我的爱人。

从小到大,我穿的鞋子都是妈妈做的,除了雨天穿的胶鞋,几乎没有买过鞋子。

入冬以后,农活没有那么忙了,妈妈就有时间把家里补得不能再补的旧衣服拆开来,洗净晒干,撕成一块块零头碎布,再从抽屉里笸箩找出平常积累下来的小块布料,一一平铺理顺备用。开锅烧水,在开水里掺入少量筱面(小麦粉)搅和成稀稀的浆糊。然后找一块木板,通常是闲着的门板或者窗户挡板,表面擦洗干净晒干之后,就一层浆糊一层布地一块块贴上去,俗称“糊糨子”。平均糊上三四层之后就放在外面晒。干了以后,将糨子从木板上撕下来,再去糊下一张。

有了一片片的糨子,妈妈就给我们用木尺量脚的大小(小的时候脚长得快,还会留一点余量),确定下鞋底的尺码后,用硬纸板弄好鞋样子,拿块白灰块在糨子上划出鞋底的轮廓,一层层的剪下来,边上用白布条包上边。包边的白布通常是用给年长逝者戴孝的孝布剪裁而成,据说这样做可以得到逝者的护佑。后来这包边的白布边有专门的售卖,就直接到商店里扯几米回来,慢慢用。单层糨子包好边之后,再将几层叠在一起。叠几层据说也是有规矩的,可以是五层,也可以是七层,但层数必须成单。一层层一针针地密密缝合在一起。这个工作叫“钉鞋底”,是做鞋子的手工里最费时间也最辛苦的一件。那时候大队生产队开会听报告的时候,几乎每个妇女手里都在钉鞋底。密密的针脚里,是妈妈对孩子的一片深情。

其实,对于做鞋子这样的女红,妈妈并不十分擅长,但妈妈仍然努力帮我们做鞋。我的记忆里,无论多么困难,家里五个人(两个大人三个孩子)都能穿上妈妈一手制作的鞋子,每年一双单鞋,两年一双棉鞋,几十年都是妈妈的鞋子守护我们的双脚,让我们能够坚定走好人生路。

也就是在国庆节妈妈将鞋子给了我们之后不久,妈妈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一来是老毛病并没有得到彻底除根(年轻时抽烟落下的病根)。二来也是年龄大了,抵抗力明显削弱。在天气转冷的过程中,妈妈再次倒下躺在了床上,重又接上了呼吸机。

进入冬月之后,单位里正好组织赴京师大学堂学习。行前我回家看望妈妈,并征求她是否可以出行的意见,老人家大约是看到我的心思,说:没事,你放心去吧。

就在我在京师大学堂学习的第四天,噩耗从老家传来。父亲告诉我:“你妈妈走了。”这至暗一天是农历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八日,从此我失去了妈妈。

接了电话,立即请假回家。在北京火车站,接到孩子从上海打过来的电话,终于绷不住了,隔着电话,我和孩子哭成一团。

坐了火车奔丧,一路白雪,仿佛为妈妈戴孝。站在车窗边,妈妈生前的一幕幕如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浮现。

送走妈妈之后,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悔恨,没能在妈妈床前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加上一些其他事情,自己无法自我化解,睡不着,失眠到一夜只有两三个小时,甚至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浅睡,后来到三院就诊被诊断为抑郁症。药物加上长跑,大约两三年才渐渐走了出来。

一转眼,母亲已经去世十年。前几天,爱人找出我们珍藏的两双布鞋。睹物思人,每一个针眼里都是无尽的怀念。

妈妈,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