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我给知青点送柴,女知青塞给我一双鞋,定情信物
发布时间:2025-12-09 00:36 浏览量:1
那年冬天,冷得邪乎。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
风刮在脸上,跟刀子没两样,一刀一刀地割,疼得人龇牙咧嘴。
我叫陈更生,村里人都喊我更生。十七岁,力气在同龄人里算拔尖的。
我们陈家庄背后就是大黑山,我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户,我从小就跟着他钻山沟,练了一身砍柴的好本事。
那会儿,村东头的老祠堂改成了知青点。
城里来的知识青年,男男女女十几口,就住在那。
他们不会干农活,更别提上山砍柴了。一到冬天,取暖做饭的柴火就成了天大的问题。
村长找到我爹,我爹拍着我的肩膀,说:“让我家更生去,保证误不了事。”
于是,给知青点送柴的活儿,就落到了我头上。
每次送柴,都是满满一板车,堆得冒尖,用麻绳勒得死死的。从山脚到知青点,二里多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我一个人,弓着腰,像头老牛,把板车拉过去。
知青点的知青,大多眼皮子高。
看我们这些本地人,眼神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疏离。
他们接过柴,记上工分,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我也习惯了,放下柴,拿了工分条子就走,多一眼都懒得看他们。
直到那天。
天阴得跟锅底似的,眼看就要下雪。我估摸着他们那点柴火肯定顶不住,就多砍了一些,天没亮就上了山。
等我拉着一车干透了的硬柴到知青点时,半个身子都冻僵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估计都还猫在被窝里。
我把柴卸在墙角,整整齐齐码好。正准备走,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女知青走了出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棉袄,显得人很单薄。
她叫林晚秋。
我听别人喊过她的名字,据说是从上海来的。人长得白净,不像我们村里的姑娘,风吹日晒的,皮肤糙得像树皮。
她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看样子是出来倒水。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陈更生?”她轻声喊我,声音不大,但在冷空气里听得特别清楚。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手脚冻得有点不听使唤,搓了搓,想赶紧暖和过来。
她看着墙角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柴火,又看看我冻得通红的脸和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辛苦你了,这么冷的天。”她说。
我摆摆手,咧嘴想笑一下,结果脸冻僵了,扯得有点疼。
“没事,分内事。”
我转身就要拉车走。
“等等。”她又喊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快步走回屋里,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攥着个东西,快步走到我跟前。
她的脸也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嘴里哈出的白气一团一团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我怀里。
“这个,你拿着。”
我一愣,低头看。
是一双鞋。
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纳得密密实实的,鞋面是黑色的灯芯绒,看着就暖和。
我当时就懵了。
“这……这我不能要。”我赶紧往回推。
这年头,一双新鞋多金贵啊。更何况,还是个女知青送的。这要是让村里人看见,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你必须拿着。”她的语气很坚决,不容我拒绝。
她看着我的脚。
我下意识地也低头看。
我穿的是我娘做的旧棉鞋,鞋面都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棉絮,被泥水浸得硬邦邦的。一只脚的脚趾头那块,破了个大洞,五个脚趾头像几根冻坏的萝卜,蜷缩在一起。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一股火辣辣的羞耻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长这么大,我从没觉得穿破鞋是件丢人的事。村里谁家孩子不是这样?
可被她这么一看,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的脚都冻伤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心疼,“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别嫌弃。”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里的鞋,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发慌。
她把鞋硬塞给我,转身就跑回了屋里,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那双鞋,拉着空板车,站在簌簌飘落的雪花里。
那双鞋,带着她手心的余温。
我把鞋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用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好像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拉着板车往回走,二里多的路,我一次都没歇。
心里乱糟糟的,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甜、酸、涩、还有点说不清的慌张。
回到家,我爹正坐在门槛上,卷着旱烟。
“回来了?”他眼皮都没抬。
“嗯。”我把板车停好,低着头就想往屋里钻。
“站住。”我爹喊住我,“工分条子呢?”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过去。
我爹接过去,展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嗯,今天这趟没白跑,给记了满分。”
我娘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
“快,更生,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我接过碗,几口就喝光了,胃里暖和了,心里的慌乱却一点没少。
我溜进自己那间小屋,关上门,才敢把那双鞋掏出来。
鞋做得真好。
针脚细密,鞋底厚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脱下脚上那双破棉鞋,小心翼翼地把新鞋穿上。
不大不小,正合脚。
脚踩进去,像是陷进了一团温暖的棉花里,一股暖流从脚底瞬间传遍全身。
我坐在床沿上,看着脚上的新鞋,咧着嘴,傻笑了半天。
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从那天起,我去知青点送柴,心里就多了点念想。
每次去,我都下意识地在院子里多停留一会儿,希望能再看见她。
但她好像刻意躲着我。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再见过林晚秋。
送柴过去,都是别的知青出来接。他们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我送的不是能救命的柴火,而是什么碍眼的东西。
我心里有点失落。
那双鞋,我没舍得穿。
我用一块干净的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藏在我床头的破木箱子最底下。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偷偷拿出来,放在手里摩挲。
鞋面上灯芯绒的纹路,鞋底密实的针脚,我都快能背下来了。
这天,我又去送柴。
走到半路,板车的一个轮子陷进了泥坑里。
前几天下的大雪化了,路上全是烂泥,又湿又滑。我使出吃奶的劲儿,脸都憋紫了,板车却纹丝不动。
我正发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帮你吧。”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林晚秋。
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肩上还扛着一把锄头。
“你……”我有点吃惊。
“我去地里看看,组长说开春前得把地都翻一遍。”她解释道,然后走到板车后面,“我们一起使劲,一、二、三!”
她喊着号子,用肩膀顶住板车。
一股力气从后面传来,我赶紧在前面拉。
“嘿——哟!”
板车晃了晃,轮子终于从泥坑里挣脱了出来。
我累得直喘粗气,她也一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她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送的柴,我们这十几口人,冬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她脸上,她的笑容比阳光还晃眼。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双鞋……还合脚吗?”她忽然问,声音很低,像是在问自己。
我的脸又热了。
“合脚,正合适。”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舍得穿。”
她听了,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
“做了就是给人穿的。”
我们俩就这么站在烂泥路上,一时谁也没说话,气氛有点微妙。
远处传来村里人吆喝牲口的声音,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我得去送柴了。”我说。
“嗯,你去吧。”
我拉起板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还站在原地,扛着锄头,瘦弱的身体在冬日的田埂上,像一棵倔强的小树。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从那以后,我们好像有了一种默契。
我去送柴,她要是在院子里,就会走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问我山里有没有野果,问我村里有什么新鲜事。
我呢,就跟她讲山里的趣事,哪棵树上有鸟窝,哪条溪里有鱼。
她听得津津有味,眼睛亮晶晶的。
我知道,她心里苦。
城里来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要在这穷山沟里,干着最粗最累的活。
有一次,我看见她的手。
那双手,原本应该是白皙纤长的,现在却布满了口子和老茧,又红又肿,像两只胡萝卜。
我心里一阵发酸。
我开始变着法儿地对她好。
上山砍柴,我会顺便打几只野兔或者山鸡,用草绳捆了,悄悄放在知青点厨房的后窗台上。
我知道他们缺油水。
地里的红薯熟了,我会在我家的自留地里,挑最大最甜的,给她送去几个。
我不敢明着给,怕人说闲话。
每次都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去。
她也懂我的意思,从来不多问。
只是第二天我再去送柴时,她看我的眼神,会变得特别温柔。
有时候,她会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窝窝头,或者一个煮熟的鸡蛋。
“你力气活重,多吃点。”她总是这么说。
那窝窝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们之间的这点小秘密,像一棵悄悄发芽的种子,在那个贫瘠的冬天里,顽强地生长着。
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和林晚秋走得近,很快就传开了。
传得最难听的,是村长家的儿子,王癞子。
王癞子比我大几岁,仗着他爹是村长,在村里横行霸道,是个人见人嫌的货色。
他早就看上林晚秋了。
隔三差五就往知青点跑,送点烂布头,或者几斤粗粮,腆着脸往林晚秋跟前凑。
林晚秋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现在看我跟林晚秋说得上话,他自然是把我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天,我刚从镇上赶集回来,在村口碰上了王癞子。
他带着几个跟他一样的混混,把我给堵了。
“哟,这不是更生嘛。”王癞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听说你最近跟知青点的那个上海婆娘走得很近啊?”
他嘴里不干不净,我听着火大。
“我跟谁走得近,关你屁事?”我攥紧了拳头。
“嘿,你小子还敢横?”王癞子把眼睛一瞪,“我告诉你,陈更生,林晚秋是我王癞子看上的人,你少在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再敢往她跟前凑,我打断你的狗腿!”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对我指指点点。
我气得浑身发抖。
要不是看他们人多,我真想一拳头砸烂王癞子那张丑脸。
“滚开!”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滚又怎么样?”王癞子嚣张地挺着胸膛,用手指头戳我的胸口,“你个穷砍柴的,还想跟老子争?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吼道:“王癞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不放干净,怎么了?”
他仗着人多,上来就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我火气一上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抡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我们俩瞬间就扭打在了一起。
他那几个同伙也一拥而上,对着我拳打脚踢。
我虽然力气大,但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很快,我就被打倒在地。
他们对着我一顿猛踹,我抱着头,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一声怒喝传来。
“住手!”
是我爹。
我爹打猎回来,手里还提着猎枪。
他双眼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王癞子他们一看到我爹手里的猎枪,都吓得停了手,一个个脸色发白。
“都给我滚!”我爹吼道。
王癞子几个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看着我嘴角的血和身上的泥土,叹了口气。
“为了个女知青,值得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
“更生啊,”我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爹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可人家是城里来的,是吃商品粮的,早晚要回城的。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就像天上的风筝,线在那头。风一吹,就飞走了。你抓不住的。”
我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是啊,我爹说得对。
我一个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除了有点力气,什么都没有。
林晚秋呢?她有文化,有思想,她属于繁华的上海,不属于这个穷山沟。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我凭什么觉得,我能配得上她?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爹的话,王癞子的羞辱,像两把刀子,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我从箱子底,又把那双鞋拿了出来。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那双黑色的灯芯绒布鞋,显得那么精致,那么不真实。
它不属于我,就像林晚秋一样。
我心里第一次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第二天,我去送柴,故意绕开了平时走的路。
我不想再见到林晚秋。
我怕看到她,我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堤坝,就会瞬间崩溃。
可偏偏,就在知青点门口,我碰见了她。
她好像专门在等我。
看到我脸上的伤,她脸色一变,急忙走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你了?”她眼里的关切,不是装出来的。
我躲开她的目光,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没事,自己摔的。”
“摔的?”她显然不信,“是不是王癞子?”
她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她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凭什么打你!走,我带你找他算账去!”她拉着我的胳膊就要走。
我赶紧甩开她的手。
“你别管!”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站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疼,后悔得想抽自己一耳光。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
我把板车上的柴卸下来,看都没看她一眼,拉着车就跑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一口气跑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恨自己的懦弱。
我更恨这个操蛋的世道。
为什么人一生下来,就要分个三六九等?
为什么我跟她,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跟林晚秋,陷入了冷战。
我去送柴,她不再出来等我。
就算在院子里碰见了,她也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然后扭过头去。
我也犟着,不跟她说话。
我们俩就像两只刺猬,明明想靠近,却又害怕伤害对方,只能远远地竖起满身的刺。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快要结束了。
山上的雪开始融化,溪水又开始叮咚作响。
地里的麦苗,也冒出了绿油油的头。
春天要来了。
可我的心里,还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天,我娘让我去镇上的供销社买点盐。
在供销社门口,我又碰见了王癞子。
他一看见我,就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情种陈更生嘛。怎么着,最近没去给你的上海婆娘献殷勤啊?”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想走。
他却不依不饶,拦在我面前。
“别走啊。”他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知青办下来文件了,说是今年要招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优先考虑知青。”
我心里“咯噔”一下。
“林晚秋已经报名了。”王癞子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人家马上就要回城上大学,当干部,吃皇粮了。你啊,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山沟里砍一辈子柴吧!”
说完,他得意地大笑着走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天旋地转。
她要走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村里的。
一路上,我失魂落魄,像个丢了魂的木偶。
我爹说得对,她真的是天上的风筝,风来了,她就要飞走了。
而我,只能站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
是我爹打猎剩下的大半瓶烧刀子。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就着月光,一杯接一杯地灌。
酒很烈,烧得我喉咙和胃都火辣辣地疼。
可这点疼,跟心里的疼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喝得酩酊大醉。
我好像看到了林晚秋,她穿着那件蓝色的旧棉袄,站在我面前,对我笑。
她说:“更生,我带你走吧。”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可她却像一缕青烟,消失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快要裂开。
我娘坐在我床边,眼睛红红的。
“儿啊,你这是何苦呢?”
我看着我娘,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决定去找林晚秋。
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
就算她真的要走,我也要亲口听她说。
我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衣服,脚上,第一次穿上了她送我的那双千层底布鞋。
鞋子踩在地上,软软的,很舒服。
可我的心,却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走到知青点门口,却犹豫了。
我该跟她说些什么?
祝她前程似锦?
还是求她不要走?
我正在门口徘徊,门开了。
林晚秋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也愣住了。
我们俩,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她的脸色很憔ăpadă,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很久没睡好。
她也看到了我脚上的鞋。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我……我听说,你要回城上大学了?”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她点点头,没有否认。
“恭喜你。”我说。
这两个字,花光了我全身的力气。
她看着我,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更生,对不起。”
她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最见不得她哭。
她一哭,我的心就碎了。
我走上前,笨拙地想帮她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你别哭啊。”我慌乱地说,“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高兴不起来。”她摇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更生,我舍不得你。”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舍不得我?
她竟然说,她舍不得我。
“更生,”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被她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
“我……我跟你走?”我结结巴巴地问,“我一个农村户口,我能去哪?”
“我们可以想办法。”她急切地说,“我回城后,就去打听政策。只要我们在一起,总有办法的。”
我看着她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跟她走?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她的世界?
我能做什么?我去了能干什么?
我只会砍柴,打猎,干农活。
到了城里,我就是个废物。
我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更重要的是,我还有爹娘。
我是家里的独子,我要是走了,他们怎么办?
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让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她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明白了。”她惨然一笑,“你不想跟我走。”
“不是的!”我急忙解释,“我……”
可我又能解释什么呢?
现实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们面前,我们谁也搬不动。
“你不用说了,我都懂。”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更生,谢谢你。谢谢你这个冬天,为我做的一切。”
“那双鞋,就当我送你的念想吧。”
她转身,走回了院子,关上了门。
那扇门,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我,门内是她。
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站在知青点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
脚上的新鞋,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失去了什么。
林晚秋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村里派了拖拉机送他们去县城的火车站。
知青们大包小包,脸上都洋溢着回家的喜悦。
我没有去送她。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躲在村口那棵大槐树后面,远远地看着。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了。
我看到了她。
她坐在车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格子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还是那么好看。
她好像在寻找什么,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我知道,她在找我。
我的心,揪得生疼。
我多想冲出去,告诉她,我愿意跟她走。
管他什么户口,管他什么前程。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砍一辈子柴,我也愿意。
可我不能。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拖拉机开远了,慢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才从大槐树后面走出来。
地上,有一滴一滴的水渍。
我抬手一摸,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林晚秋走了,好像也带走了我的魂。
我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就知道闷着头干活。
上山砍柴,下地种田,好像只有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才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痛。
我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开始托人给我说媒。
我们村东头的李寡妇,有个女儿,叫翠花。长得人高马大,据说一顿能吃三个窝窝头。
媒人把翠花夸得天花乱坠,说她勤快能干,屁股大,好生养。
我娘也觉得不错。
“更生啊,翠花这姑娘,实在。娶了她,安安稳稳过日子,比啥都强。”
我没同意,也没反对。
那时候的我,觉得娶谁都一样。
我的心,已经跟着林晚秋,飞到上海去了。
就在我们家准备和翠花家定亲的时候,我收到了林晚秋的来信。
是托人从县城捎回来的。
信封上,是她娟秀的字迹:陈家庄,陈更生(收)。
我的手,抖得厉害。
我躲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信纸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墨水香味。
“更生:
见字如面。
我已平安到家,勿念。
上海和我离开时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这里很繁华,车水马龙,但我总觉得,这里没有大黑山的风,没有陈家庄的炊烟,没有你……
更生,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想你拉着板车,在清晨的薄雾里,一步一步走向知青点的样子。我想你笨拙地给我讲山里趣事时,脸红的样子。我想你为我打架,满脸是伤,却还嘴硬说是自己摔的样子。
我考上大学了,是上海的一所师范学校。
等我毕业,我就能当老师了。
更生,我打听过了,现在有政策,夫妻一方是城市户口,另一方符合条件,就可以办理农转非。
你等我。
等我毕业,我就回来接你。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叔叔阿姨。
那双鞋,你还在穿吗?
勿回信,等我。
晚秋”
信不长,我却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
每一遍,眼泪都模糊了我的视线。
原来,她没有忘记我。
原来,她也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
“等我毕业,我就回来接你。”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我把信,和那双鞋,一起放在了我的木箱子里。
这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我拒绝了和翠花的亲事。
我爹气得拿棍子要打我。
“你个浑小子,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那个女知青,她就是给你画了个饼,你还真信了!”
我跪在地上,梗着脖子。
“爹,我信她。”
“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我爹看着我,最终,长叹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棍子。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爹。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吧。将来别后悔就行。”
我开始等。
等林晚秋毕业,等她回来接我。
我相信她。
就像我相信,太阳每天都会从东边升起一样。
为了能配得上她,我开始改变自己。
我不光砍柴,还跟着我爹学打猎,学认草药。
我把打来的猎物,采来的草药,拿到镇上去卖,一点一点地攒钱。
我知道,去上海,要路费,要安家费,一切都要钱。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担。
最重要的是,我开始识字。
我求村里的小学老师教我。
我把我攒下的钱,给他买烟买酒。
老师看我诚心,就答应了。
我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开始学。
白天干活,晚上就在煤油灯下,一遍一遍地写,一遍一遍地读。
我的手,常年握斧头和锄头,长满了老茧,握笔都握不稳。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虫子爬。
可我没有放弃。
我想,等她回来的时候,我要亲手给她写一封信。
告诉她,这几年,我是怎么想她的。
日子就在我的等待和努力中,一天天过去。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一晃,三年过去了。
这三年里,我没有再收到林晚秋的信。
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在遥远的大黑山下,还有一个叫陈更生的傻小子,在等她。
村里人开始说风凉话。
“那陈更生,真是个傻子。还真信城里姑娘的话。”
“就是,人家早就在上海找好对象,结婚生子了,把他忘到脑后了。”
王癞子更是变本加厉地嘲笑我。
他后来娶了李寡妇的女儿翠花,当上了民兵队长,更加嚣张了。
每次见到我,都要拿林晚秋的事来刺我几句。
我从不跟他争辩。
我把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化作了砍柴的力气,和深夜里书写的笔画。
我爹娘看我一天天消沉下去,急得不行。
“更生啊,要不,算了吧。”我娘劝我,“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的是,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摇摇头。
“娘,我要等她。”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等她,还是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让我彻底死心的结果。
终于,在一九七八年的秋天,我等来了消息。
不是林晚秋的信。
是村长。
村长找到我,递给我一封信,还有一个包裹。
“更生,这是上海寄来的,指名给你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信封上的字迹,是陌生的。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
信是林晚秋的父亲写的。
信里说,林晚秋,在一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已经去世了。
轰——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天和地都倒了过来。
我死死地抓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去。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她在信里还说,要回来接我的。
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我疯了一样地拆开那个包裹。
包裹里,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
灰色的,是我最常穿的颜色。
毛衣下面,压着一个日记本。
我翻开日记本。
里面,是林晚秋的字迹。
密密麻麻,记满了她回城后的点点滴滴。
她记录了她如何努力学习,如何在课余时间打零工,为我们未来的小家攒钱。
她记录了她如何顶住父母的压力,拒绝了所有给她介绍的对象。
她记录了她对我的思念,几乎每一页,都有我的名字。
“今天又梦到更生了。梦里,他还在那棵大槐树下等我。我真想马上飞回去,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我开始学着织毛衣了。我想亲手为更生织一件。北方的冬天那么冷,他一定需要一件温暖的毛衣。”
“我跟爸爸妈妈摊牌了。他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爸爸说,如果我坚持,就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他们,可我更不想失去更生。”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明天,我就要去看他了。我攒够了路费,也给他织好了毛衣。不知道他看到我,会不会很惊喜?更生,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
落款日期,是一年前。
我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那件毛衣,和那本日记,嚎啕大哭。
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原来,她不是不回来。
她是回不来了。
林晚秋的父亲在信里说,她是在来找我的路上,乘坐的长途汽车,出了事故。
一车人,都没能幸免。
他整理女儿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本日记,和这件毛衣。
他被女儿的执着和深情打动了。
他写信给我,是想告诉我真相,也是想替女儿,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孩子,晚秋她,是真心爱你的。是我们做父母的,太自私,太固执。是我们害了她。如果你愿意,我们希望你能来上海一趟,送她最后一程。”
我去了上海。
用我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的钱。
我穿着她送我的那双千层底布鞋,身上,穿着她为我织的毛衣。
我见到了她的父母。
两个头发花白,被悲伤压垮了的老人。
他们看到我,老泪纵横。
“你就是更生吧。像,真像晚秋在日记里写的样子。”
我跟着他们,去了林晚秋的墓地。
墓碑上,是她黑白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依然在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好看。
我跪在她的墓前,把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晚秋,我来了。”
“我来接你了。”
“我们回家。”
我在上海待了三天。
林晚秋的父母,想让我留下来。
他们说,他们失去了女儿,想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
他们可以帮我安排工作,帮我落户口。
我拒绝了。
上海很繁华,很好。
但这里,没有我的根。
我的根,在陈家庄,在大黑山。
在那个,有我和她共同回忆的地方。
临走前,我把那双穿了三年的千层底布鞋,留在了她的墓前。
鞋底已经磨得很薄了。
“晚秋,这双鞋,我穿着它,走了很远的路,来见你。”
“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以后,你去哪,就让它替我陪着你吧。”
“别怕黑,别怕冷。我很快,就来陪你。”
我回到了陈家庄。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我依然每天上山砍柴,下地干活。
只是,我的心里,多了一座坟。
埋着一个叫林晚秋的姑娘,和我所有的青春。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从嘲笑,变成了同情。
王癞子也不再来找我的麻烦。
据说,他老婆翠花,听说了我和林晚秋的故事,回家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爹娘,再也没有逼我娶媳妇。
他们知道,我的心,已经死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这句话,是骗人的。
有些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只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地疼。
很多年以后,改革开放了。
我们村也通了公路,盖起了楼房。
知青点早就荒废了,祠堂也被推倒,建成了村委会大院。
一切都变了。
我也老了。
头发白了,背也驼了,再也拉不动满满一车的柴火了。
我终身未娶。
我爹娘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找个伴。
我只是摇头。
我的心里,已经住下了一个人。
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每年,林晚秋的忌日,我都会去上海,去看看她。
给她带去大黑山上的野花,跟她说说村里一年的变化。
我会坐在她的墓前,坐上一整天。
从日出,到日落。
好像这样,就能把一辈子,都跟她过完。
我的木箱子里,一直珍藏着那件灰色的毛衣,和那本日记。
毛衣,我只穿过一次,就是去上海见她那次。
日记本,已经被我翻得卷了边。
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刻在了心里。
有时候,我也会想。
如果那天,我勇敢一点,答应跟她一起走。
如果那辆长途汽车,没有出事。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生活,没有如果。
我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我拉着一车柴火,站在知青点的院子里,冻得瑟瑟发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个穿着蓝色旧棉袄的姑娘,朝我走了过来。
她把一双温暖的鞋,塞进我怀里。
“这个,你拿着。”
她对我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了整个冬天。
也温暖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