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冰嬉记趣
发布时间:2025-12-09 07:04 浏览量:1
转自:中国旅游报
□ 李 琳
有人说,什刹海结了冰,北京就有了冬天。我深以为然。
什刹海四季皆美,《帝京景物略》就曾以“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来赞美什刹海的神韵。可要我说,最令人亲近的,当属冬天的什刹海。它没有春日垂柳拂波的温婉、夏日荷香逼人的热烈,亦不见秋日湖光沉碧的静谧。在寒冬的锤炼中,流动的碧水慢慢凝成一整块巨大的白玉,为人们带来时节限定的快乐。每到什刹海结冰的时候,原本只是路过的我,被晶莹的冰面和嬉戏的人群吸引,忍不住驻足流连。他们或飞驰,或旋转,或借助各种滑行工具,无一不闲适惬意,又那样热气腾腾。这便是流传了数百年的冰嬉习俗。
冰嬉,早在《宋史·礼志》中便记载了皇帝曾“幸后苑观花,作冰嬉”。望着冰面上流动的身影,我不禁遥想起清代《冰嬉图》中的盛况:太液池上旌旗猎猎,旗手和射手脚踏乌拉滑子(冰鞋),如离弦之矢般在冰面飞驰。他们蜿蜒如游龙,或弯弓搭箭射球,或叠起罗汉,挑战各种杂技动作。
这项被乾隆皇帝推崇为国俗的贵族运动,早已如王谢堂前燕般,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即使没有专业装备,一到冬天,人们也要凌寒而动,走出家门,用激烈的肢体语言拥抱冬天。民俗学家金受申先生,曾这样描述上世纪30年代的老北京滑冰风俗:“民间的溜冰,也没有冰鞋,更没有冰场,只在鞋上绑一木板,板上安两根大铁条,平民的冰鞋,便已完成,甚至穿着老头乐的毛窝,也可以冰上一逞雄姿的。”
时代变了,冰嬉装备也逐渐升级成各种轻便的冰鞋、冰车,但那份简单的快乐却从未改变。什刹海的冰场上,就是这样一幅岁时冰嬉的长卷。一位年轻的爸爸骑着冰上自行车拉着孩子疾行,趁其不备,来一个急转弯,带孩子体验了一把冰上漂移。不远处,一个幼童被裹得十分严实,安坐于“小海豚”之上,妈妈脚踏冰刀在身后助推。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位身穿红衣的大爷,头发花白,身姿却挺拔如初。他脚踩一双黑色亮面冰鞋,原地旋转、跳跃,优雅的身姿,似能窥得往昔的风采。
冰面上,既有新手蹒跚学步,也有高手穿梭其间。有人双手背在身后,身形微弓,冰刀划过冰面,留下干脆利落的唰唰声。偶尔停下来,多半是指点一下新手,或顺手拉起摔了屁墩儿的游客。临走时,还不忘鼓励一下大家:滑冰哪有不摔的?学会了怎么摔,就学会了怎么滑!真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最有趣的,莫过于陌生游客临时组成的冰车长龙。领头的小伙子卖力蹬车,原本只为拖着自己的朋友。可不知怎的,队伍越来越长,连缀起一连串五颜六色的小冰车。队伍中,有人奋力挥动冰钎,为庞大的队伍助力,也有人浑水摸鱼,享受搭便车的快乐。但彼此之间没有埋怨,反而是笑着、闹着,仿若回到了童年。我有时候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租一辆小冰车混入其中。胳膊挥得酸痛,竟然毫无察觉。那一刻,年龄被抛诸脑后,只剩下纯粹的欢笑与默契的协作。
等长龙散去,坐在冰车上的我,随着滑行的余力缓缓停歇。抬头是湛蓝的晴空,透亮高远,晴空下是繁华的什刹海商业街区。裹着厚厚冬衣的游客,从胡同里钻出来,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相较于我们手拿钎子,他们的手中举着糖葫芦,捧着奶茶,站在围栏边静观细看,不时被逗得捧腹大笑。
这一刻,冰面上的人看着岸上的繁华,岸上的人看着冰上的嬉戏,场内场外,浑然一体。我突然理解了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先生,为何评价什刹海是“京城最富有人民性的市井宝地”,是“民间的乐园”。
日色渐西,暮色轻吻冰面,晕出醉人的酡红。在冰痕消失之前,我便早已带着白日的欢声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