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死后,槿汐在她的梳妆盒里发现一双虎头鞋
发布时间:2025-12-22 18:14 浏览量:1
紫禁城的风,从未像这一日这般凄冷。
当丧钟长鸣,响彻九霄,一个时代落幕了。
圣母皇太后,钮祜禄氏,崩。
皇帝弘历一身素缟,面无表情地处理着身后事,冷静得像一块冰。
人人都说,太后与皇帝母子离心,终究是隔着一层血缘的鸿沟。
直到那双尘封在梳妆盒底的虎头鞋重见天日,鞋上金线所绣的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包括弘历自己,用一生构建的谎言。
01
康熙六十一年,弘历出生,母亲是格格钮祜禄氏。
雍正元年,弘历的生母被封为熹妃,而他自己,则被记在了当时的皇后乌拉那拉氏名下。
再后来,皇后薨逝,熹贵妃甄嬛,成了抚养他的额娘,也成了他名义上唯一的母亲。
可弘历知道,这份母子情分,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东西。
甄嬛对他,严厉远胜于慈爱。
从他记事起,听得最多的便是“你是皇子,当勤勉好学,为君父分忧”,而非一句寻常人家的“今日可曾累了”。
她会亲自检查他的功课,但凡有丝毫错处,便是严厉的斥责与加倍的罚写。
她会过问他的起居,却只关心他是否失了皇家体面,衣食住行是否合乎规矩,从未问过他想吃什么,喜欢什么。
弘历有时会羡慕弘时,至少他的额娘齐妃,会笨拙地为他做一碗他爱吃的杏仁酪,哪怕做得并不好吃。
而他的额娘,只会端坐在高位上,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关乎她未来荣辱的器物,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儿子。
他知道,她是怕的。
怕他不够优秀,无法入皇阿玛的眼;怕他行差踏错,会连累整个永寿宫。
所以,他必须是完美的,必须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她在后宫的地位,为了让她成为最终的赢家。
而他,不过是她手中最锋利,也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这种认知,像一根刺,深深扎根在弘历心中,年深日久,早已与血肉融为一体。
登基之后,他尊她为圣母皇太后,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尊荣。
每日的请安,四时的节礼,他样样都做得无可挑剔,尽足了一个儿子的孝道。
他们是天下母子的表率,相敬如宾,却也疏离如冰。
他从未在她面前有过片刻的软弱,她也从未对他展露过一丝温情。
直到她薨逝的这一刻,弘历跪在灵前,心中竟是一片空茫。
没有预想中的解脱,也感受不到撕心裂肺的悲恸,只觉得支撑着他演了半辈子“孝子”的戏台,轰然倒塌了。
甄嬛的丧仪办得极大,也极尽哀荣。
弘历亲自操持,事无巨细,不眠不休,熬得一双眼猩红。
朝臣们都赞叹新君仁孝,可只有弘历自己知道,他只是在尽最后的“本分”。
他想为这段虚假的母子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弘历疲惫地挥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了寿康宫。
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额娘生前的模样。
空气中,依然萦绕着她最爱的淡雅的檀香。
他一步步走过她曾走过的路,抚过她曾倚靠过的软榻,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她用了几十年的紫檀木梳妆台上。
台上摆着她素日里常用的几样东西,一支玉簪,一盒螺子黛,一面西洋进贡的银镜。
一切都简朴得不像一位太后。
弘历的目光,被梳妆台最下层一个上了锁的黄花梨木小匣子吸引了。
这个匣子,他似乎从未见过。
他叫来了一直守在殿外的槿汐。
槿汐是额娘身边最得力的姑姑,也是这宫里,除了额娘自己,最了解她的人。
她同样一身素服,眼眶红肿,显然是哭了许久。
看到那个匣子,槿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跪下回话:“回皇上,这是太后娘娘最珍视的盒子,奴婢也从未见她打开过,钥匙……太后娘机警,从不离身,想必是在身上。”
弘历命人取来了钥匙,那是一把小巧的铜锁,已经有些许斑驳。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弘历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他想,这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是皇阿瑪写给她的情信?
还是……允礼的遗物?
那个让她痛苦了一生,也让她恨了一生的男人的东西?
他几乎已经准备好,要面对一场迟来的,属于母亲的隐秘情事。
他缓缓打开盒盖,预想中的信件或玉佩没有出现。
盒子不大,里面只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双小巧的,还未完工的虎头鞋。
鞋面是用明黄色的绸缎做的,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出了老虎的纹路,虎眼是两颗乌黑的玛瑙,做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看得出,做鞋的人手艺极好,针脚细密,可不知为何,鞋子只完成了一半,还有许多线头露在外面。
弘历愣住了。
这不是额娘的风格。
她一生清雅,从不喜这般鲜亮活泼的颜色。
这会是谁的东西?
是她早夭的第一个孩子?
还是她后来生下的胧月、灵犀,或是弘曕?
可他们都早已过了穿虎头鞋的年纪。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鞋底。
那里,用一种极其耀眼的丝线,绣着一行小字。
那不是普通的丝线,在烛光下,闪着细碎而温暖的光芒。
弘历认得,那是用融化的金步摇拉成的金丝,珍贵无比。
他屏住呼吸,凑近了些,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那行用金丝绣出的小字。
当他看清那行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那上面写着——
弘历,若有来生,额娘还做你的额娘。
02
“皇上?皇上!”槿汐的惊呼声在弘历耳边响起,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听不真切。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弘历死死地盯着那双虎头鞋,盯着那行金光闪闪的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想伸手去摸,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仿佛那双鞋有千钧之重。
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谁的恶作剧,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人,为了邀宠,伪造了这一切。
他的额娘,那个永远冷静自持,永远将规矩与权衡挂在嘴边的甄嬛,怎么会做出这样……这样充满慈爱与温情的事情?
“弘历,若有来生,额娘还做你的额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试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虚假。
可是,那笔迹,那熟悉的,带着一丝风骨的字体,分明就是她的。
他从小临摹她的字帖长大,绝不会认错。
还有那金丝,他记得,有一年他生辰,她曾赏过他一柄玉如意,上面镶嵌的,正是这种用首饰融化后拉成的金丝。
她说,这是旧物,留着无用,不如赏你。
当时他只觉得,这是她处理旧物的一种方式,却从未想过,她竟会用如此珍贵的材料,在一双未完工的虎头鞋底,绣上这样一句话。
“皇上,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槿汐慌忙上前扶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也看到了那行字,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
弘历猛地推开她,一把抓起那双虎头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抓住了一个滚烫的山芋。
鞋子小小的,还没有他的巴掌大,软软的绸缎面料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那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他能想象得到,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她是如何坐在这冰冷的宫殿里,借着一盏昏黄的烛火,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这双鞋。
她的指尖或许被针尖刺破,渗出血珠,可她只是默默地吮去,然后继续。
她将自己对一个“儿子”最深沉,最不敢宣之于口的爱,全都缝进了这细密的针脚里。
为什么?
弘历在心中狂吼。
你既有这般情意,为何要藏着掖着?
为何要对我冷若冰霜?
为何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怨了你半生,恨了你半生?!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六岁那年,他贪玩落水,高烧不退。
昏迷中,他似乎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他以为是乳母,可醒来时,守在他床边的,却是板着脸的额娘。
她见他醒来,没有一句安慰,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身为皇子,如此顽劣不堪,成何体统!禁足三月,抄写《孝经》百遍!”
他当时又怕又委屈,只觉得这个额娘的心,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
十二岁那年,他与弘时起了争执,被弘时推倒在地,磕破了额头。
皇阿玛闻讯而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要重罚弘时。
是她,及时赶到,拦下了盛怒的皇阿玛,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家打闹,磕着碰着是常有的事。弘历是兄长,理应让着弟弟。”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他却被她带回宫中,罚跪了两个时辰。
她冷冷地对他说:“你以为皇阿玛是真的为你出气?他是在借机敲打齐妃!你今日若是让他罚了弘时,来日,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皇家兄弟,不是用来争宠的,是用来相互扶持,也是用来相互戒备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如何当得起皇子的身份!”他当时只觉得她偏心,只觉得她是为了顾全大局,牺牲了他。
如今想来,那昏迷中温柔的抚摸,真的是梦吗?
那看似偏袒的言辞背后,真的是为了权衡利弊,而非……保护他吗?
弘历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一直以为的“棋子”身份,他一直以为的“虚情假意”,难道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槿汐。”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这鞋……是什么时候做的?”
槿汐努力地回想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伺候了太后一辈子,自以为对她了如指掌,可今天,她才发现,她从未真正看懂过自己的主子。
那颗被层层宫闱斗争包裹起来的心,原来也藏着这般柔软的角落。
“回皇上……”槿汐哽咽着,“奴婢……奴婢想起来了。大概是……是您十岁那年。那时候,太后,不,当时的熹贵妃娘娘,刚怀上六阿哥不久。有一阵子,娘娘晚上总是睡不好,奴婢进去伺候的时候,时常看到她在灯下做针线活。奴婢当时还问过,娘娘说是给未出世的小阿哥做的。可后来……后来六阿哥出生,奴婢也从未见娘娘把这双鞋拿出来过。再后来,娘娘忙于宫中事务,又要教养几位殿下公主,就……就再没见她动过针线了。奴婢以为,是这鞋没做完,娘娘便搁置了。却不想,她竟……竟是为皇上您做的,还一直珍藏着。”
十岁那年……弘历的记忆,被拉回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疹子,浑身发痒,痛苦不堪。
太医来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以为他快不行了。
他被隔离开来,身边只有一个乳母照料。
他记得,额娘从未踏进他的房间一步,只是每日派人来问问情况。
他当时心中充满了怨恨,觉得在她心里,即将出生的亲生儿子,远比他这个养子重要。
他甚至想,自己就这么死了也好,或许她还会流一滴假惺惺的眼泪。
可他挺过来了。
病好之后,他去给她请安,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大病一场,人瞧着倒是精神了些。往后好生保养身子,别再让旁人为你忧心。”那语气,听不出半分喜悦,依旧是那般疏离。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以为自己被抛弃的时候,她正怀着身孕,在深夜里,为他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这双祈福的虎头鞋。
是了,民间有说法,虎头鞋可以为孩子驱邪避灾。
她嘴上说着不信鬼神,却还是用了最朴素,最笨拙的方式,为他祈求平安。
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了弘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在那些他不知道的岁月里,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03
在发现虎头鞋的那个晚上,弘历失眠了。
他将那双小巧的鞋子放在枕边,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他睁着眼,看着帐顶的流苏在夜风中微微晃动,脑海里乱作一团。
前半生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让他无所适从。
他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试图从那些被他定义为“冷漠”和“利用”的记忆碎片中,寻找出一丝爱的痕迹。
可他悲哀地发现,他的记忆,早已被偏见所固化。
他能想起来的,全是她严厉的训斥,是她不带感情的眼神,是她一次次将他推向风口浪尖,让他去为她争,为她抢。
他记得,他刚被记在她名下时,宫里流言四起。
都说熹妃是为了固宠,才抢了别人的儿子。
那些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年幼的心上。
他去问她,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若在意,便是输了。堵住他们嘴的最好办法,就是做得比所有人都好,让他们无话可说。”从那天起,他便发了疯似的读书,习武,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他成功了,他得到了皇阿玛的赞赏,也让那些流言蜚语渐渐平息。
他以为,这是他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却从未想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是否也曾为了平息那些流言,而用尽了手段。
他还记得,皇阿玛属意于他,想立他为储君的意图日渐明显时,朝堂内外的明枪暗箭也随之而来。
有一次,他处理一件差事出了纰漏,被三哥弘时抓住了把柄,在皇阿玛面前告了他一状。
皇阿玛龙颜大怒,罚他跪在养心殿外。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雪花纷飞,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冻得僵硬。
他以为她会来为他求情,可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等来的,却是她派人送来的一碗姜汤和一句口信:“既是错了,便该认罚。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当时的他,心凉如雪。
他觉得,在那一刻,自己被彻底抛弃了。
她关心的,从来都不是他这个儿子是否受了委屈,是否挨了冻,而是这件事会否影响到皇阿玛对他的看法,会否动摇他的地位。
后来,皇阿玛的气消了,将他叫进去,训斥了几句,便轻轻揭过了。
他只当是皇阿玛仁慈,却从未深思,为何一场看似严重的危机,会如此轻易地化解。
如今想来,那碗姜汤,真的是怕他冻坏了身子,还是……另有深意?
那句“皇上圣明,自有决断”,是在告诉他要忍耐,还是在提醒皇阿玛,不要因为一时之怒,而错怪了儿子?
弘历越想,心中的疑团就越大,也越痛苦。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可当他奔向那光亮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迷失了方向。
第二天一早,弘历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上了早朝。
朝堂之上,他心不在焉,大臣们的奏报,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那双虎头鞋,和那句“若有来生”。
下了朝,他没有回养心殿,而是径直去了寿康宫。
他要再问问槿汐,问问她,是否还记得其他的事情。
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不能放过。
槿汐早已在宫门外等候。
一夜之间,她仿佛也苍老了许多。
主子一生的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皇上一定会再来。
“槿汐姑姑,朕想问你,额娘……她平日里,可还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弘历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称呼槿汐。
这不仅仅是一种尊重,更是一种……请求。
槿汐明白他的意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几十年的记忆重新翻找出来。
“回皇上,太后娘娘她……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槿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在一些您不知道的时候,她会……有些不同。”
“说下去。”弘历的声音有些急切。
“皇上可还记得,您十五岁那年,随先帝去木兰秋獮。您为了猎得一头猛虎,不慎坠马,摔伤了腿。”
弘历当然记得。
那一次,他伤得不轻,在行宫里躺了足足一个月。
皇阿玛派了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额娘也只是派人送了些伤药和补品来,依旧没有亲自探望。
他当时还暗自神伤,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始终比不过远在京城的弘曕和灵犀。
槿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您坠马的消息传回宫中时,已是深夜。娘娘当时正在看书,听到消息,手里的书‘啪’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奴婢从未见她那般失态过。
她当即就要摆驾,连夜赶去行宫。
奴婢和宫人们都跪下劝她,说夜路难行,且宫门早已下钥,断没有为这点事惊动先帝的道理。
可她不听,整个人像是疯魔了一般,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弘历……我的儿子……’。
后来,还是……还是苏培盛总管闻讯赶来,拼死拦住了她。”
“苏培盛?”弘历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
“是。苏总管当时说,‘娘娘,您现在去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让有心人抓住把柄,说您干预皇子之事,对四阿哥的前程,百害而无一利。您若真心为四阿哥好,就该冷静下来,在宫里为他祈福,等他的好消息。’娘娘听了这话,才慢慢冷静下来。
那一晚,她没有睡,独自一人在佛堂里,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的膝盖都肿了,却不许任何人声张。
她只是挑了最好的伤药,派人快马加鞭地给您送去,对外只说是……宫里的份例。”
弘历呆住了。
他只收到了冷冰冰的伤药,却不知道,在那遥远的紫禁城里,有一个人,为了他,失态到要夜奔行宫,为了他,跪在冰冷的佛堂里,祈祷了一夜。
她不是不关心,她是……不敢关心。
她怕自己的关心,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利刃。
所以,她只能将所有的担忧与爱意,都隐藏在那副冷硬的面具之下。
这一刻,弘历心中的那堵墙,开始出现了裂缝。
04
从寿康宫出来,弘历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
深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萧瑟凄凉,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槿汐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那颗早已被偏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
原来,他所以为的冷漠,竟是深沉的守护;他所以为的利用,竟是笨拙的关爱。
他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怨恨了她那么多年,用冷漠回应她的冷漠,用疏离报答她的疏离。
在她生前,他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从未说过一句贴心话。
他甚至在她病重之时,还因为朝堂上的一些琐事,与她发生争执,拂袖而去。
他不敢去想,当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躺在病榻上的她,会是何等的伤心与失望。
悔恨,像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锥心之痛。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养心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他将那双虎头鞋和那个黄花梨木的匣子摆在书案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那细密的针脚,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那璀璨的金丝,仿佛还映着她灯下温柔的眼眸。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苏培盛。
槿汐提到了苏培盛。
他是皇阿玛身边最信任的太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
皇阿玛驾崩后,苏培盛便自请出宫,去为先帝守陵了。
或许,他会知道更多。
弘历当即下了一道旨意,命人快马加鞭,去皇陵将苏培盛接回宫中。
等待是煎熬的。
在这期间,弘历将自己沉浸在无尽的过往之中。
他开始重新审视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想起,每次他外出办差,回来时,她的宫里总会备着他爱吃的几样点心,却总说是“做多了,赏你的”。
他想起,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得了风寒,她派人送来一件黑貂皮的大氅,却说是“内务府进贡的新样子,我穿着嫌老气,你拿去穿吧”。
他还想起,他大婚之时,她将自己陪嫁的一对玉镯给了福晋,嘴上说着“这是规矩”,可那晚,槿汐却偷偷告诉福晋,“这是娘娘最喜欢的一对镯子,她说,您的手腕细,戴着定是好看的。”
桩桩件件,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那看似不经意的言行背后,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爱意。
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爱着他,保护着他。
可笑的是,他竟从未察觉。
三日后,苏培盛被接回了宫中。
昔日里那个精神矍铄的总管太监,如今已是满头华发,背也有些佝偻了。
见到弘历,他颤颤巍巍地就要下跪行礼。
“苏谙达,不必多礼。”弘历亲自上前,将他扶起。
一声“苏谙达”,让苏培盛浑身一震,老泪纵横。
这个称呼,是皇子们对身边亲近的太监的尊称,自他登基之后,便再也无人敢这样叫他了。
“皇上……折煞老奴了。”
弘历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沉默了片刻,才将那个黄花梨木的匣子推到了苏培盛面前。
“苏谙达,你可认得此物?”
苏培盛浑浊的老眼,在看到那双虎头鞋时,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奴……认得。”
“是额娘的,对吗?”弘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培盛点了点头,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是圣母皇太后的。这鞋……做了好几年呢。”
“好几年?”弘历不解。
“是啊。”苏培盛陷入了回忆,“从皇上您八岁那年,娘娘就开始做了。那时候,您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皇后娘娘虽然是您的嫡母,但……心思到底不在您身上。熹妃娘娘,也就是后来的太后,便想着为您做双鞋,求个平安。可您也知道,宫里的眼睛多,她一个并不得宠的妃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一个养子好,只会给您招来祸事。所以,她只能偷偷地做。”
苏培盛的声音苍老而悠远,将一段尘封的往事,缓缓铺陈开来。
“她不敢用宫里发的针线,怕被人发现,就托老奴偷偷从宫外给她寻摸最好的丝线和绸缎。做鞋用的金丝,是她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支金步摇给熔了,才拉出来的。她手不巧,刚开始学的时候,手上全是针眼。可她不说,只是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才一个人在灯下,笨拙地学着。后来,您十岁那年生了疹子,凶险万分。她急得不得了,就把这双鞋供在了佛前,日夜祈祷,说愿意用自己十年寿命,换您平安。再后来,您病好了,她高兴坏了,可这鞋……却再也没做下去。”
“为何?”弘历追问道。
“因为您的身份,不一样了。”苏-培盛叹道,“先帝爷越来越看重您,您成了最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娘娘知道,从那天起,您就不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您是未来的君王。未来的君王,不能有软肋,也不能有太多寻常人的感情。她若对您太好,只会让您变得软弱,更会成为政敌攻击您的借口。所以,她必须变得比谁都‘狠心’。
她逼着您读书,是想让您有治国之才;她对您严厉,是想磨练您的心性;她在您和弘时阿哥起冲突时‘偏袒’弘时,是不想让您卷入不必要的党争,成为众矢之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您铺路,为您扫清障碍。
只是这条路,太苦了,也太孤独了。
她不能说,您……也不懂。”
苏培盛的话,字字句句,都像尖刀一样,刺进弘历的心里。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巅峰,却原来,是她在身后,为他扛起了一切。
她为他挡住了所有的明枪暗箭,却把最冷漠,最无情的一面,留给了他。
“还有一件事,皇上。”苏培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先帝爷驾崩前,曾留下两道密旨。一道,是立您为君。而另一道……”
弘历的心,猛地揪紧了。
05
“另一道是什么?”弘历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道密旨,将揭开最后一个,也是最残酷的真相。
苏培盛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悲悯。
他看着眼前这位已经君临天下的帝王,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深宫中艰难求存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另一道密旨,是……是关于您生母的。先帝爷的意思是,您登基之后,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让您彻底断了念想,您必须……必须亲手下旨,赐死您的生母,钮祜禄氏一族,也要尽数流放,永不赦免。”
“轰”的一声,弘历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你……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阿玛……他的父亲,那个曾经对他赞誉有加,将他视为骄傲的父亲,竟然会留下这样一道……如此狠毒的密旨?
赐死生母,流放母族。
这是要让他背上“不孝”的千古骂名,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为什么?
皇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他忌惮钮祜禄氏的势力?
还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信任过自己?
“这不可能!皇阿玛不会这么对朕!”弘历失控地低吼着,双目赤红。
苏培盛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着的小盒子,呈了上去。
“皇上,这是……那道密旨的副本。当年,先帝爷驾崩当晚,太后娘娘……不,当时的熹贵妃娘娘,将老奴和张廷玉大人急召入宫。她当着我们的面,打开了传位诏书的盒子。当她看到这第二道密旨时,整个人都……都快站不住了。”
弘历颤抖着手,接过那个小盒子。
盒子上,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卷被锦绳系着的黄绸。
他解开锦绳,缓缓展开,那熟悉的,带着雷霆之威的笔迹,瞬间映入眼帘。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真的是皇阿玛的笔迹。
内容,与苏培盛所说,一字不差。
弘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书案,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终于明白,为何登基之后,额娘会立刻将生母封为太妃,并接入宫中颐养天年,为何她会大力提拔钮祜禄氏的族人。
他当时还以为,她是在笼络人心,是在安抚他这个新君。
却原来,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先帝的遗命,是在拼尽全力,保护他的生母和母族。
“那……那这道密旨,后来如何了?”弘历艰难地问道。
“烧了。”苏培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太后娘娘说,‘先帝爷是天子,但他也是会犯错的凡人。这道旨意,不该存在于世上。’她当着我和张廷玉大人的面,亲手将那道密旨,投进了火盆里。
火光映着她的脸,她一字一句地对我们说,‘今晚之事,你们二人若是敢泄露半句,哀家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你们的家族,从这世上彻底消失。’然后,她又说,‘新君仁孝,断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先帝爷临终前,只留下传位诏书,别无他言。’张廷玉大人是聪明人,当即跪下,表示绝不会泄露半句。
老奴……老奴也知道,娘娘这么做,全是为了您。”
弘历闭上了眼,两行滚烫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烧掉的,哪里是一道密旨,她烧掉的,是他通往“孝子”之路上的所有荆棘!
她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他赌上了一个万全的未来。
她让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孝顺自己的生母,让他可以不必背负任何骂名。
她将所有的危险与非议,都独自一人扛了下来,却从未对他透露过半个字。
而他呢?
他回报给她的,是猜忌,是疏离,是冷漠。
“皇上……”苏培盛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太后娘娘她……她这一生,太苦了。她爱的人,不能爱。想保护的人,却只能用伤害的方式去保护。她其实……很羡慕寻常人家的母子。老奴还记得,有一次,她看到一个宫女在给自己的孩子缝制冬衣,她站在窗外,看了很久很久。后来,她对老奴说,‘苏培盛,你说,寻常人家的额娘,是不是都会这样,为自己的孩子缝缝补补?’老奴当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弘历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想象得到,她说那句话时,眼中该是何等的羡慕与落寞。
“她还……她还说过什么?”弘历追问道,他想知道更多,想把这迟到了二十多年的母爱,一点点地拼凑完整。
苏培盛沉默了。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犹豫,似是挣扎。
“苏谙达,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弘历看出了他的犹豫,沉声说道。
苏培盛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直视着弘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后娘娘,在烧毁密旨的那一晚,还说过一句话。她说……”
苏培盛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他看着弘历,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不忍。
“她说什么?!”弘历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苏培盛闭了闭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那句足以颠覆弘历整个世界的话:“她说,‘皇上他……终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若是……若是六阿哥还在,或许……’”
06
苏培盛的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在弘历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若是六阿哥还在,或许……”
后面的话,苏培盛没有说出口,但弘历却瞬间明白了。
或许,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不用这么步步为营,不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养子”身上。
或许,她就可以像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将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
巨大的失落与痛苦,瞬间淹没了弘历。
刚刚拼凑起来的,关于母爱的美好想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原来……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承受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替代品。
是因为她别无选择,所以才将他这枚棋子,推上了王座。
她对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保护,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保住她自己的地位,保住甄氏一族的荣耀。
虎头鞋、深夜的祈福、烧毁的密旨……这一切的一切,在“亲生儿子”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呵……呵呵……”弘历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悲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朕明白了,朕全都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却原来,只是揭开了另一个更残酷的谎言。
他不是棋子,他是替代品。
一个用来填补她丧子之痛,实现她政治野心的,可悲的替代品。
“皇上,您误会了!太后娘娘不是这个意思!”苏培盛见他神情大变,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跪下解释道,“娘娘她……她当时只是太伤心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胡话!她心里,是真的有您的啊!”
“有我?”弘历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苏培盛,“她心里若是有我,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在她心里,朕终究是比不上她的亲生儿子,不是吗?苏培盛,你告诉朕,这些年,她可曾在我面前,真正地笑过一次?可曾像寻常额娘一样,拉着朕的手,问一句‘我的儿,你今日过得好不好’?
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胸中的怒火与委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她对朕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她教朕读书,是怕朕无能,丢了她的脸!她护着朕,是怕朕这颗棋子还没用上,就废了!她烧掉密旨,更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知道,一旦朕背上‘不孝’的骂名,她这个太后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这一切,都是算计!
都是权谋!
何曾有过半分真心!”
苏-培盛被他吼得匍匐在地,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
他只是想让皇上明白太后当年的不易,却不想,竟会造成如此大的误会。
“皇上息怒!太后娘娘她……她真的不是这样想的!”槿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听到弘历的话,同样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皇上,您忘了那双虎头鞋了吗?忘了那行金字了吗?‘若有来生,额娘还做你的额娘’,这样的话,若是没有真心,又怎能说得出口,绣得出来?”
虎头鞋……
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弘历狂乱的心,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转过头,看着书案上那双小巧的鞋子,眼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是啊,如果全是算计,那这双鞋,又该如何解释?
她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赏他些金银珠宝,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亲手缝制这样一件……私密的,充满母爱意味的东西?
“皇上,”槿汐见他有所动摇,连忙继续说道,“太后娘娘说那句话,并非是觉得六阿哥比您好,而是……而是因为,她觉得对不住您啊!她把您推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把您推上了最危险,最孤独的悬崖。她不能像寻常母亲一样爱您,因为她的爱,会成为您的催命符。宫里的人,朝堂上的人,都在盯着你们。您表现得越是像她的亲儿子,他们就越会忌惮您,陷害您。所以,她只能对您冷漠,对您严苛,让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母子离心。这样,您才是安全的!”
“她曾对奴婢说过,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她没能给您一个寻常的童年,没能让您感受到一天真正的母爱。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来保护您。她说,如果当年六阿哥还在,继承大统的,或许就是六阿哥。而您,就可以做一个逍遥的王爷,不用背负这江山社稷的重担,可以娶妻生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疼您,爱您,补偿您。这才是她那句话的本意啊,皇上!”
槿汐声泪俱下,一番话,说得弘历是心神巨震。
原来……是这样吗?
她不是嫌弃他,不是觉得他不如亲生的,而是在……心疼他?
心疼他被卷入这权力的漩涡,心疼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平凡而快乐的人生?
这个解释,像一道光,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07
弘历怔怔地站在原地,槿汐的话,如同暮鼓晨钟,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她觉得对不住您啊!”
“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来保护您。”
“她希望您……可以做一个逍遥的王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道又一道尘封的门。
那些曾经让他感到困惑、怨恨、不解的记忆,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想起,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诫他:“高处不胜寒。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承受这个位置带来的所有孤独与痛苦。从今往后,你不能再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你只能是君,是孤家寡人。”当时他只觉得她冷血无情,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无情的帝王。
如今想来,那字字句句,何尝不是她对自己命运的哀叹,又何尝不是……对他未来的担忧与心疼?
他还想起,弘曕被过继给果郡王一脉,远离京城,就藩边野。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后为了保全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才让他远离权力中心。
他当时心中,也未尝没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嘲讽。
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不爱弘曕,她正是因为太爱他,所以才不愿让他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老路。
她把弘曕送走,是给了他一片海阔天空,让他可以不必像他哥哥一样,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里,一生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她把所有的苦,都留给了他这个养子。
她把所有的爱与自由,都给了她的亲生儿子。
这公平吗?
不公平。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沉,更悲壮的爱?
她选择了他,不是因为他更好用,而是因为,她早已在心里,把他当成了那个需要她拼尽全力去守护的,真正的“长子”。
长子,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理应为弟妹撑起一片天。
所以,她把江山社稷这个最沉重的担子,交给了他。
弘历缓缓地走到书案前,重新拿起那双虎头鞋。
这一次,他的手不再颤抖。
他将鞋子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迟到了二十多年的母爱,全部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
“额娘……”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哽咽,泪如雨下。
这一刻,他不再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才懂得母爱的,可怜的孩子。
他跪倒在地,抱着那双小小的鞋子,放声痛哭。
他哭自己多年的愚钝,哭自己曾经的怨恨,哭那段再也无法回去的,被误解了的岁月。
槿汐和苏培盛跪在一旁,也跟着默默垂泪。
他们伺候了主子一辈子,直到今天,才真正读懂了她那颗藏在冰冷面具下,无比柔软慈爱的心。
哭了许久,弘历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他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槿汐,苏谙达,你们起来吧。”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以前,是朕错了。朕错怪了额娘,也……辜负了她。”
“皇上,您别这么说,太后娘娘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能明白她的苦心,定会……欣慰的。”槿汐劝慰道。
弘历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不,还不够。朕要为额娘做些什么。她为朕背负了那么多,朕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轮明月,悄悄地爬上了梢头。
“传朕旨意。”弘历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
“追封圣母皇太后为‘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入太庙,享万世供奉。
其生平事迹,交由史官详录,务必将太后辅佐先帝,教养新君之功,昭告天下。”
“朕的生母,庆恭皇贵妃,仁慈宽厚,抚育朕躬,有大功德。追封为‘孝敬慈靖康惠懿昭辅天申圣宪皇后’。”
一道又一道的旨意,从养心殿传出,震惊了整个前朝后宫。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被认为与太后母子情分淡薄的皇帝,竟会给予她如此之高的身后哀荣。
双后并尊,这在有清一代,是闻所未闻的。
朝堂之上,立刻有言官出面反对,认为此举于礼不合。
弘历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对着朝臣的非议,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于朕而言,一位是生母,一位是养母。生养之恩,同大于天。朕今日所为,非为朝堂,只为尽子孙本分,全人子之心。众卿,可有异议?”
他目光扫过阶下百官,那眼神中,没有帝王的威压,只有为人子的坚定与决绝。
满朝文武,再无一人敢多言。
他知道,他做的这些,或许并不能完全弥补他心中的遗憾。
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额娘,甄嬛,是这世上最好,最值得尊敬的母亲。
他要用帝王的方式,给她一份迟来的,最盛大的告白。
08
为甄嬛正名,只是弘历做的第一件事。
他知道,真正的弥补,不在于那些虚名与谥号,而在于,如何将她那份深沉的,未能说出口的爱,延续下去。
处理完朝政,弘历再次来到了寿康宫。
这一次,他的心境,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不再觉得这里冰冷而压抑,反而处处都能感受到她留下的气息。
他仿佛能看到,她曾坐过的窗边,借着月光,一针一线地缝制虎头鞋;他仿佛能听到,她曾在佛堂里,为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诵经祈福。
他摒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走进了甄嬛的寝殿。
他打开了所有的箱笼,将她的遗物,一件一件地仔细整理。
他想从这些她生前用过的物品中,找到更多关于她的痕迹。
在整理到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时,弘历发现了一叠画稿。
画稿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画的,都是些孩童的玩意儿。
有风筝,有拨浪鼓,有鲁班锁,还有各式各样的小衣服,小鞋子。
每一张画稿上,都用娟秀的小楷,标注着尺寸和做法。
而画稿的角落里,都落着同一个名字——“四郎”。
那是她的闺名。
不,那是皇阿玛对她的爱称。
弘历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他拿起一张画着虎头鞋样式的画稿,那上面的鞋样,竟与他手中的这双,一模一样。
原来,在动手缝制之前,她竟是画了这么多的图样,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在画稿的最下面,弘历发现了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信封上,没有收信人的名字,只画了一朵小小的,素雅的牵牛花。
他认得,那是甄嬛最喜欢的花。
他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薄薄的信纸。
信的开头,没有称谓。
“今日,是我入宫的第十个年头。这十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熹贵妃。我得到了泼天的富贵,也失去了最初的自己。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进宫,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嫁一个寻常的读书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吧。”
“弘历长得很快,已经到我肩膀高了。他很聪明,也很懂事,只是性子太冷了些,不像个孩子。我知道,是我让他变成了这样。我不敢对他笑,不敢抱他,我怕我的温情,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在这深宫里,只有心硬的人,才能活下去。我别无选择,只能亲手将他打造成一个最合格的继承人,一个……最无情的君王。可每当夜深人静,看着他熟睡的脸庞,我都会问自己,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我开始为他做一双虎头鞋。我想为他求个平安,也想……为自己寻个念想。我想象着,他穿上这双鞋的样子,一定会很可爱。可我终究,是不敢把这双鞋送给他。我怕他问我,额娘,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我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因为额娘爱你,却又不得不伤害你吗?他不会懂的。”
“今日,得知允礼的死讯,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这世间,再无我甄嬛可以牵挂之人。不,还有一个。我还有弘历。从今往后,他便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意义。我要保护他,我要让他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我要让他拥有这世上的一切。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可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弘历登基了。我看着他穿着龙袍,接受百官朝拜的样子,心中竟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酸楚。我的孩子,终究是被我亲手推上了这条不归路。我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却也成了最孤独的母亲。我时常会拿出那双未完工的虎头鞋,对着它说说话。我说,弘历,额娘对不起你。若有来生,额娘不做贵妃,不做太后,只做你一个人的额娘,好不好?我会亲手为你缝制衣裳,会给你做你爱吃的桂花糕,会带你去逛庙会,看花灯。我们会是这世上,最平凡,也最幸福的母子。”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信纸的最后,有一滴早已干涸的泪痕。
弘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将信纸紧紧地按在胸口,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的孤独,知道他的怨恨,也知道……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母爱。
她不是不爱,是不能爱,不敢爱。
她的内心,远比他所想象的,要痛苦千百倍。
她用一生的时间,给他铺就了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血路,而她自己,却在这条路上,受尽了煎熬。
“额娘……额娘……”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声音悲切,闻者伤心。
他终于读懂了她。
读懂了她那深沉如海,却又不得不深藏于心的母爱。
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若有来生,额娘还做你的额娘”之中,包含了多少的悔恨、不甘与……期盼。
09
在彻底明白了甄嬛的苦心之后,弘历整个人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权衡利弊,冷酷无情的帝王。
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温度,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份仁慈。
他开始着手处理那些甄嬛生前一直放心不下的事。
他将远在藩地的弘曕和灵犀接回了京城,给予了他们无上的荣宠。
他告诉他们:“额娘生前,最挂念的就是你们。如今她不在了,长兄为父,朕会替她,好好地照顾你们。”弘曕和灵犀,从前也和弘历一样,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多有敬畏,少有亲近。
直到此刻,他们才从弘历口中,得知了甄嬛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兄妹几人抱头痛哭,多年的隔阂,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还找到了年事已高的温实初。
温实初一生未娶,默默地守护了甄嬛一辈子。
弘历没有点破那段往事,只是赐了他一个“荣养”的爵位,让他可以安度晚年。
他对温实初说:“温太医,你护了额娘一辈子,如今,换朕来护着你。”一句话,让温实初老泪纵横,跪地不起。
他甚至……赦免了被囚禁多年的,皇后乌拉那拉氏的族人。
他知道,皇后是甄嬛一生的敌人,但他也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额娘已经不在了,那些陈年的恩怨,也该随着她的离去,而彻底了结。
他想,这或许也是额娘,希望看到的。
做完这一切,弘历感觉心中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一些。
但他知道,还不够。
他欠额娘的,是一份最寻常的,却也最奢侈的母子亲情。
这份情,他此生已经无法偿还,但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万一。
他下了一道特殊的旨意,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建立了一座“慈幼局”,专门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亲自为慈幼局题名,并从自己的私库中,拨出大笔银两,作为慈幼局的开销。
他下令,所有入局的孩童,无论男女,皆可读书识字,学一技之长。
他希望,这些从小失去父母关爱的孩子,能够在这里,感受到一丝温暖。
慈幼局开办的那一天,弘历换上便服,悄悄地去了。
他看到那些穿着干净衣服,脸上带着天真笑容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嬉戏。
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小心摔倒了,立刻就有慈爱的嬷嬷上前,将他扶起,温柔地为他拍去身上的尘土,轻声安慰。
弘历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眶渐渐湿润了。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个他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如果……如果没有这深宫,没有这权位,他的额娘,也一定会这样,在他摔倒的时候,将他温柔地扶起,对他说:“弘历不哭,额娘在。”
他想,这或许就是额娘,最想看到的情景。
她一生未能实现的,做一个寻常母亲的愿望,就让他来,替她完成吧。
从那天起,但凡有空,弘历都会微服来到慈幼局,看看这些孩子。
他会给他们带去点心和玩具,会陪他们一起读书,给他们讲故事。
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和善的富家翁”,总爱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有一次,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仰着脸问他:“伯伯,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呀?”
弘历蹲下身,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因为,伯伯的额娘,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喜乐地长大。伯伯这么做,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那您的额娘,现在在哪里呀?”孩子天真地问。
弘历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眼中闪着泪光。
“她……在一个很远,很美的地方。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会看着我们。”
他将小男孩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那个曾经渴望母爱而不得的,小小的自己。
额娘,你看到了吗?
你的弘历,长大了。
他终于……读懂了你。
10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弘历,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盛世,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成为了青史上,一位被后世敬仰的明君。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那双虎头鞋,和那封未寄出的信,珍藏在养心殿的书房里,从未离身。
每当他感到疲惫,感到孤独的时候,他都会将它们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已经离开他许久的女人,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时常会想,如果,当年槿汐没有发现那个匣子,如果,他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他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他会依旧是那个冷酷的,多疑的,被权力异化的君王。
他会永远活在怨恨与猜忌之中,永远无法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与被爱。
是她,用一种最悲壮,最决绝的方式,在他冰冷的心上,劈开了一道口子,让阳光,得以照了进来。
她教会他的最后一课,不是权谋,不是帝王之术,而是……爱。
乾隆六十年,弘历宣布退位,自称太上皇。
他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永琰。
传位大典的那一天,他将永琰单独叫到了书房。
他没有传授治国之道,也没有告诫为君之策。
他只是打开了那个早已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温润的黄花梨木匣子,将那双虎头鞋,和那封信,交到了永琰的手中。
他对永琰说:“皇儿,你记住。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会得到天下,但也很容易……失去人心。为君者,不仅要有雷霆手段,更要有菩萨心肠。你要永远记得,比权力更重要的,是情。是你对父母的孝情,对妻儿的爱情,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情。这双鞋,和这封信,你收好。在你将来感到迷茫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它会告诉你,一个母亲,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什么。”
永琰,也就是后来的嘉庆皇帝,双手接过这份沉甸甸的“遗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或许永远无法完全体会到,这双小小的鞋子里,承载了多少的爱恨与牺牲。
但这颗爱的种子,却从此,在他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退位后的弘历,搬出了养心殿,住进了他早已为自己修建好的宁寿宫。
他不再过问朝政,每日里,只是养花,逗鸟,练字,过得十分清闲。
这一年的深秋,弘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他让人将他扶到院子里,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昏昏欲睡。
他眯着眼,看到庭院里的那棵海棠树,叶子都快落光了。
他想起,额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海棠。
弥留之际,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一个穿着粉色旗装的少女,正坐在海棠树下,巧笑嫣然。
她回过头,对他伸出手,温柔地笑着说:“弘历,我的孩子,额娘来接你了。”
那笑容,是他寻觅了一生,却从未见过的,不带任何算计,不带任何疏离的,纯粹的,属于一个母亲的笑容。
弘历笑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想要去抓住那双向他伸来的手。
“额娘……”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一生……太长了……下一世……儿子……会早些……找到你……”
他的手,缓缓地垂落。
脸上,却带着一丝满足而安详的微笑。
他想,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投入她的怀抱了。
紫禁城的风,依旧吹拂着。
它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也埋葬了太多的爱恨情仇。
但或许,它会永远记得,曾有这样一位母亲,她用一生的隐忍与孤独,守护了自己的孩子,也守护了一个王朝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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