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接到假圣旨后自杀,非缺乏辨别能力,而是发现使者鞋底沾的泥
发布时间:2025-12-27 08:00 浏览量:1
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
大秦,始皇帝三十七年,冬。上郡,肤施。
长公子扶苏,立于寒风贯穿的帅帐之内,手中那卷明黄的丝帛,仿佛不是圣旨,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帐外,是蒙恬将军麾下三十万大秦铁骑的呼吸,沉重如山。帐内,是那名来自咸阳的使者,低垂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公子,接旨吧。”使者的声音尖细,像一根针,刺破了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扶苏的目光,却没有看那道“赐死”的圣旨,也没有看使者那张模糊的脸。他的视线,越过了一切,死死地钉在了使者脚下那双风尘仆仆的官靴上。靴底的夹缝里,嵌着一小块已经干涸的泥土。
那泥,不是关中沃土的黑,也不是北地砂石的黄。
它是一种独特的、带着不祥之兆的赭红色。
扶苏的瞳孔,骤然缩紧。
(01)
朔风如刀,卷着沙砾,拍打在肤施城外连绵的营帐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这里是大秦的北疆,帝国最锋利的剑刃,抵御着匈奴的铁蹄。长公子扶苏已在此监军数年,昔日温润如玉的儒雅面容,早已被风霜刻上了坚毅的线条。
今日的风,似乎比往常更加凄厉。
当亲兵通报“京中天使至”时,扶苏正与上将军蒙恬在沙盘前推演战局。蒙恬,这位三代将门之后,身形魁梧如山,闻言只是眉头一皱,沉声道:“京中?陛下东巡未返,何人从咸阳传旨?”
扶苏心中同样掠过一丝疑云。父皇嬴政的东巡车驾,此刻应在归途之中,按理说,若有旨意,也该从行在发出,而非咸阳。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整了整衣冠,淡然道:“既是天使,岂有不见之理。请。”
使者被领入帅帐时,带来了一股咸阳的暖风与宫闱的熏香,与此地的酷寒格格不入。他是个年轻的宦官,面色苍白,步履却异常沉稳。他自称奉始皇帝敕令,从咸阳日夜兼程而来。
“长公子扶苏、上将军蒙恬,接旨。”宦官的声音在帐内响起,没有丝毫的情感。
扶苏与蒙恬对视一眼,撩起前襟,庄重下拜。
“制曰:朕巡行天下,祀祠名山,以求仙者,为百姓祈福。然长子扶苏,为人不孝,与蒙恬屯兵上郡,不勤于王事,反屡屡上书,非议国政,诽谤朕躬。今朕德不配位,恐为天下笑。兹,赐剑一把,令扶苏自裁,以谢天下。将军蒙恬,治军不力,交游不慎,着即押解回咸阳,听候发落。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铁锤,狠狠砸在蒙恬的心头。他猛地抬起头,虎目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赐死扶苏?将他蒙恬下狱?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唐!”蒙恬一声暴喝,帐内的烛火都为之摇曳,“此乃矫诏!绝对是矫诏!陛下虽严苛,但公子乃其长子,素有贤名,陛下怎会因几句谏言便下此毒手?况且,陛下东巡在外,此诏何以从咸阳发出?你!究竟是何人指使?”
蒙恬的气势如出鞘的利剑,直逼那年轻的宦官。那宦官身子一颤,却强自镇定,从怀中又取出一物——虎符。
“上将军息怒,”他将虎符托在掌心,“此乃调兵虎符之半,陛下有令,若公子与将军抗旨,可凭此符,号令副将王离接管兵权。难道,将军连陛下的虎符也敢质疑吗?”
蒙恬的呼吸一滞。他认得那虎符,与自己手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兵权,是大秦的命脉,始皇帝对此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绝不可能轻易假手于人。
一瞬间,蒙恬心中的坚冰出现了一丝裂痕。难道……难道陛下在盛怒之下,真的做出了如此不近人情的决定?他想起扶苏屡次三番为了那些“黔首”、“儒生”而顶撞皇帝,始皇帝那张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的脸,不由得心中一寒。
然而,从始至终,风暴中心的扶苏,却异常的平静。
他没有暴怒,没有申辩,甚至没有去看那道要他性命的圣旨。他的身体保持着下拜的姿势,但头颅却微微抬起,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落在了使者那双沾染着风霜的官靴上。
那里,有一块红泥。
(02)
那块红泥并不起眼,只有指甲盖大小,嵌在靴底繁复的云纹缝隙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它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仿佛凝固了的血色。
扶苏的心,在那一刻,也像被这块红泥冻结了。
蒙恬还在与那宦官激烈地争辩,试图从他的话语中找出破绽。“陛下东巡,车驾行踪乃国家机密,你一介区区使者,如何得知陛下不在咸阳,却又能从咸阳带来盖有玉玺的圣旨?”
“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宦官垂着眼,回答得滴水不漏,“陛下巡狩在外,中车府令赵高大人随侍在侧,与丞相李斯大人互通消息,代传君意,有何不妥?咸阳宫中,留有陛下备下的空白诏书,以备不时之需,此亦是惯例。”
这番说辞,无懈可击。赵高是父皇身边最亲信的内侍,李斯是帝国的中枢。他们二人联手,的确可以做到这一切。
蒙恬被噎得满脸通红,他猛地转向扶苏,急切道:“公子!您说句话啊!这其中必有天大的阴谋!我们手握三十万大军,岂能凭这一纸真假难辨的诏书束手就擒?我们立刻派亲信快马加鞭,赶去面见陛下,当面问个清楚!只要陛下亲口证实,末将蒙恬,与公子一同赴死,绝无二话!”
“来不及了。”
扶苏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得仿佛刚刚只是听了一段无关紧要的曲子。
“蒙将军,”扶苏的目光转向蒙恬,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父皇的脾性,你我最是清楚。他刚愎,多疑,自比三皇五帝,最恨旁人挑战他的权威。我屡次为那些方士儒生求情,在他看来,便是收买人心,结党营私。他怕我走上另一条路,一条与他的法家霸道背道而驰的路。”
蒙恬的心沉了下去。扶...苏说的,是事实。始皇帝对长公子的“仁德”,一向是又爱又憎,爱其能安抚人心,憎其不够“铁血”。
“所以,”扶苏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父皇在盛怒之下,下一道这样的旨意,并非绝无可能。他或许只是想试探我,试探我的忠诚。”
“那我们就更应该去求证!”蒙恬嘶吼道,“若是试探,公子您若真的自裁,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陛下他日得知真相,定会追悔莫及!”
“追悔?”扶苏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悲凉的笑意,“将军,你还不明白吗?下这道旨意的人,根本不在乎父皇是否会追悔。因为,他们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宦官。
“天使,”扶苏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起来,“这一路从咸阳而来,辛苦了。北地苦寒,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他亲自提起案几上的陶壶,为那宦官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那宦官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去接,嘴里说着“不敢当”。他的手在接过茶杯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扶苏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咸阳到上郡,官道平坦,想必天使的脚程很快吧。”扶苏状似无意地问道。
“回……回公子,咱家不敢耽搁,换了八匹驿马,星夜兼程。”
“哦?”扶苏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真是辛苦了。关中平原,沃野千里,皆是黑土。不像我们北地,尽是黄沙。天使这一路,想必见惯了这两种颜色吧。”
那宦官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是……是,公子所言极是。”
扶苏笑了,那笑容里再无半分温度。“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天使你,还见过第三种颜色的土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宦官的耳边炸响。
宦官的身体剧烈地一抖,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混着泥土,在他脚边氤氲开来。
蒙恬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扶苏为何要跟一个宦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但扶苏的目光,已经如鹰隼般锐利,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片湿润的地面上,轻轻捻起了一点。
那点被水浸润的泥土,在他指尖化开,呈现出一种更加鲜明、更加刺眼的赭红色。
(03)
“这是……”蒙恬也注意到了那抹异样的红色,他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扶苏指尖的泥印,眉头紧锁。他久在边关,对各地的土质了如指掌。关中的黑土肥沃,北地的黄土干燥,但这赭红色的泥土,质地细腻而黏稠,他从未在上郡左近见过。
“天使,”扶苏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蹲踞的姿势,他抬起头,仰视着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宦官,声音平静地像在探讨一门学问,“我大秦疆域之内,土质如此,色泽如此的,只有一处。”
宦官的嘴唇开始哆嗦,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他深色的官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扶苏的声音,像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沙丘。”
“沙丘平台,方圆十里,皆是此种红泥。土质黏湿,遇水则泞,车马行于其上,极易深陷。我说的,对吗?”
宦官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磕碰着,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蒙恬的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沙丘!
他当然知道沙丘!那是河北邢台附近的一处行宫,始皇帝东巡归途的必经之地!
一个从咸阳来的使者,鞋底怎么会沾上千里之外的沙丘的泥土?!
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不是从咸阳来的!他就是从沙丘的行宫,从皇帝的身边直接过来的!
“你……你……”蒙恬一把揪住那宦官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双目赤红,状若疯虎,“说!陛下到底怎么了?沙丘发生了什么事?这圣旨到底是谁的意思!”
那宦官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尖叫:“不……不关咱家的事……是赵府令……是赵府令的命令……咱家什么都不知道……饶命……将军饶命啊!”
赵府令!赵高!
这个名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蒙"恬瞬间明白了。皇帝东巡,病势沉重,随侍在侧的,正是中车府令赵高、丞相李斯,以及……公子胡亥!
一个可怕到让人不敢去想的念头,在蒙恬的脑海中疯狂滋长。
他松开手,任由那宦官瘫软在地,然后猛地回头,望向扶苏。他期望从扶苏的脸上看到震惊,看到愤怒,看到与他一样的恍然大悟。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死寂。
扶苏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背对着蒙恬和那个瘫倒的宦官,凝望着帅帐入口处那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门帘。门帘外,是灰蒙蒙的天,和无尽的黄沙。
他的背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无比孤单,仿佛承载了整个天下的重量。
“公子……”蒙恬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您……您早就知道了?”
扶苏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他轻轻地说,“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
帐内的气氛,因为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变得愈发诡异。
“那年我刚及冠,随父皇去巨鹿狩猎,途经沙丘。父皇最爱的那匹大宛马‘逐日’,误入一片红泥沼泽,半截身子都陷了进去。八名最精壮的武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拖出来,但马腿已经折了。”
扶苏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从未见过父皇那样的脸色。他没有发怒,没有责骂任何人,只是盯着那片赭红色的土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对我说:‘扶苏,记住这片土地。沙丘,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它会吞噬一切它看上的东西,无论是宝马,还是人命。’”
“从那天起,我便记住了这种泥土的颜色。”
扶苏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彻骨的悲凉。
“所以,当我看到他鞋底的这块红泥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从咸阳来的。”
“他来自沙丘。”
“而父皇……他最心爱的宝马都走不出那片红泥地。”
“他又怎能走得出来呢?”
(04)
扶苏的话,如同一阵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帅帐内的一切。
蒙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终于将所有的碎片拼凑了起来。
使者来自沙丘,而非咸阳。
始皇帝在沙丘病重,甚至可能已经……驾崩。
赵高、李斯、胡亥三人,封锁了消息,伪造了圣旨和虎符。
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
“矫诏……果然是矫诏!”蒙恬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赵高!李斯!胡亥!这群国贼!他们弑君篡位!公子,我们必须立刻发兵!清君侧,诛国贼!为陛下报仇,为大秦正名!”
三十万长城军团,是大秦最精锐的力量。只要扶苏一声令下,这股洪流便可席卷南下,将咸阳城中的一切阴谋诡计碾得粉碎。蒙恬相信,天下军民,也一定会站在正统的继承人——长公子扶苏这一边。
“发兵?”扶苏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中却没有蒙恬预想中的火焰,反而是一片更深的灰烬。
他走到沙盘前,那上面还残留着他们方才推演的痕迹。长城、九原、云中、咸阳……一个个熟悉的地理名词,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正在分崩离析的网。
“蒙将军,你告诉我,我们向谁发兵?”扶苏的手指,轻轻划过沙盘上代表长城的粗糙线条。
“当然是向咸阳!向那几个国贼!”蒙恬毫不犹豫地回答。
“咸阳?”扶苏摇了摇头,“李斯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关中驻军,半数是他的人。赵高执掌中车府,控制宫禁,监察百官,父皇的密探罗网,如今恐怕已尽在他手。我们的大军从上郡出发,最快也要半月才能抵达关中。半个月,足够他们以‘新皇’的名义,调动整个帝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
“那又如何!”蒙恬血气上涌,“我们是为陛下报仇,是拨乱反正!我们是正义之师!天下的郡县,难道会响应一个弑兄篡位的乱臣贼子吗?”
“会的。”扶苏的回答,简单而残忍。
“会的?”蒙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军,你忘了父皇是如何一统天下的吗?”扶苏的目光穿透了沙盘,仿佛看到了那尸山血海的过去,“靠的不是仁义,不是民心,而是铁腕,是法令,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中央权威。在这套体系里,盖着玉玺的圣旨,就是天意。虎符,就是兵权。至于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对于那些只懂得服从命令的郡守县令来说,有区别吗?”
“他们会说,我们是叛军。”扶苏的声音愈发低沉,“他们会说,长公子扶苏,因不满父皇罪己,起兵谋反。蒙恬,身为大将,助纣为虐。届时,我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赵高和李斯,而是整个大秦的官僚体系,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
“长城军团,对阵关中军、南郡军、九江军……大秦的铁骑,将自相残杀。我们刚刚平定的百越会再次叛乱,北方的匈奴会趁虚而入,南下劫掠。六国的旧贵族会死灰复燃,揭竿而起。”
扶苏的手,重重地按在沙盘上,那由细沙堆砌而成的山川河流,在他的掌下微微颤抖。
“父皇用了毕生的心血,才将一个四分五裂的天下,强行捏合在一起。他焚书坑儒,严刑峻法,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抹去所有的不同声音,铸造一个绝对统一的帝国。而我们一旦起兵,无论胜败,这个脆弱的帝国,都会在我们兄弟相残的战火中,轰然倒塌,重新回到七国混战的局面。”
“将军,这,就是你想要的‘正义’吗?用一场席卷天下的内战,来换我一个人坐上那张龙椅?”
蒙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想的是忠诚,是复仇,是快意恩仇。但他从未像扶苏这样,站在整个帝国的高度,去俯瞰这场灾难的后果。
扶"苏说得对。战争一旦开启,就没有赢家。唯一的输家,是这个刚刚诞生不久,还无比脆弱的统一王朝,是天下亿万无辜的百姓。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蒙恬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迷茫和无助,“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任由那群国贼得逞?”
扶苏沉默了。
他缓缓走到那卷被蒙恬扔在地上的圣旨前,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他仔细地抚平了丝帛上的褶皱,仿佛那上面写的不是赐死的命令,而是一篇优美的文章。
他的目光,落在了“为人不孝”四个字上。
父皇……您真的觉得,孩儿不孝吗?
孩儿只是希望,您的帝国,能少一些杀戮,多一些宽容。希望那些跟随您的百姓,能活得不那么辛苦。
或许,在您的雄才伟略面前,这些都只是妇人之仁吧。
“公子……”蒙恬看着扶苏的动作,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扶苏抬起头,看向蒙恬,眼中那片死寂的悲凉,此刻化作了一丝奇异的温柔。
“将军,你我相识十年,名为君臣,实为知己。扶苏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讲!末将万死不辞!”
扶苏将那卷圣旨,和那半块虎符,一并交到了蒙恬的手中。
“这道圣旨,是真的。”
蒙恬浑身一震:“公子?!”
扶苏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不容置疑:“父皇赐我死,我身为长子,岂能不从?‘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孝道,也是臣道。我若抗旨,便是坐实了‘不孝不忠’的罪名,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如何看父皇?”
“可是……”
“没有可是。”扶苏打断了他,“我死之后,赵高他们必然会派人来接收兵权。届时,你将虎符交出,听从安排,押解回京。切记,不要反抗。你若反抗,整个蒙氏一族,都将万劫不复。”
“公子!”蒙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虎目含泪,“您不能死!您死了,大秦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末将愿意追随公子,哪怕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让奸贼得逞!”
扶苏俯身,将蒙恬扶了起来。
他的手,很稳。
“将军,你错了。”
“我死,是为了让大秦,还有一丝希望。”
(05)
“我死,是为了让大秦,还有一丝希望。”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蒙恬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他无法理解,一个正统继承人的死亡,如何能成为帝国的希望。
“公子,您糊涂了!”蒙恬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您是长子,是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有您活着,才能拨乱反正,延续陛下的江山社稷!您若死了,皇位便会落入胡亥之手。胡亥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更清楚!他心胸狭窄,残忍好杀,又有赵高那样的奸佞在旁蛊惑,大秦落在他手里,只会亡得更快!”
扶苏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他知道蒙恬说的是事实。他那个年幼的弟弟胡亥,从小就只知斗鸡走狗,以虐杀囚徒为乐,毫无半点人君之相。
“你说得都对。”扶苏叹了口气,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帐幕,看到了遥远的咸阳,“但你忽略了一点,将军。那就是‘名分’。”
“名分?”
“对,名分。”扶苏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无形的圈,“只要我接下这道‘圣旨’,自裁而死,那么在天下人眼中,我扶苏,就是‘奉诏自尽’。胡亥登基,就是‘顺理成章’。整个过程,从表面上看,是合法的,是符合程序的。大秦的统治根基,不会因为皇位的更替而动摇。”
“这……这是自欺欺人!”蒙恬激动地反驳,“纸包不住火,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或许吧。”扶苏的笑容愈发苦涩,“但至少,可以为大秦争取一点时间。我若起兵,天下立刻大乱。我若死去,至少能维持住表面的和平。胡亥虽然不堪,但有李斯这位丞相在,有你和王翦、王贲家族留下的这套军功体系在,大秦的这架马车,或许还能勉强前行几年。”
“几年之后呢?等他们清算了我们,屠戮了宗室,这天下,还不是要乱?”
“几年之后,”扶苏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或许天下人会看清楚,究竟是谁,才配拥有这个帝国。或许那些被父皇强压下去的火焰,会重新燃烧起来。但那时的乱,是天下人反抗暴政的乱,而不是我扶苏,为了争夺皇位,挑起的内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能,也绝不会,成为那个亲手点燃战火,毁灭父皇毕生心血的罪人。这是我作为儿子,对他最后的‘孝’。”
蒙恬彻底怔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扶苏的逻辑。
扶苏不是选择死亡,他是选择用自己的死亡,去交换帝国的稳定,哪怕只是暂时的、虚假的稳定。他要用自己的“奉诏自尽”,去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去维护那套由他父亲亲手建立的、至高无上的中央权威体系。
他要用自己的牺牲,来避免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内战。
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清醒,又是一种何等深沉的绝望。
扶苏看出了蒙恬眼神中的动摇和痛苦,他走上前,拍了拍这位老将军坚实的臂膀。
“将军,北疆的三十万兄弟,就拜托你了。告诉他们,扶苏无能,不能再与他们并肩作战,抵御匈奴了。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妻儿,还在关中,还在大秦的土地上。为了他们,也请保重自身,等待时机。”
“公子……”蒙恬老泪纵横,一个征战沙场半生的铁血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扶苏从案几上,拿起了一把短剑。那是父皇在他出镇上郡时,亲手赐予他的。剑鞘古朴,剑身却寒光凛冽。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瘫在地上的宦官,眼神中没有恨,只有一丝怜悯。
“你走吧。”扶苏淡淡地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扶苏,接旨了。”
那宦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帅帐,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帐内,只剩下扶苏和蒙恬二人。
扶苏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驻守了数年的土地,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将军,扶苏不孝,不能再为大秦尽忠了。”他举起短剑,横于颈上,剑刃的寒气,让他的皮肤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着蒙恬,眼中是最后的嘱托和诀别。
“但这杯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了短剑,端起了案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毒酒。按照圣旨,他可以选择自裁,也可以选择饮鸩。
他选择后者。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血,溅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对蒙"恬说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不是让他为自己报仇,也不是让他保重。
而是一句石破天惊的真相。
“他不是从咸阳来的,”扶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脚下的沙丘红泥,我认得。父皇……崩了。”
(06)
“父皇……崩了。”
这四个字,像四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将蒙恬所有的意志、愤怒和希望,瞬间碾成了齑粉。
他呆呆地看着扶苏,大脑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无法处理这句信息背后蕴含的恐怖风暴。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推断,在这一刻,都被扶苏用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证实了。
不是病重,是驾崩。
不是阴谋,是国丧。
不是矫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瞒了整个天下的政变!
“公……公子……您……”蒙恬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想冲上去,夺下扶苏手中的酒杯,但他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扶苏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定住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看透了宿命的眼神。平静,决绝,且不容置疑。
“将军,你现在明白了吗?”扶苏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剖心沥胆的沉重,“父皇已经不在了。此刻,赵高、李斯,正簇拥着胡亥,用父皇尚有余温的尸身,作为他们最大的挡箭牌。他们封锁了沙丘行宫,伪造了我的罪状,接下来,他们会以父皇的名义,给胡亥写下传位的遗诏。”
“他们手握大义、国丧、遗诏、玉玺。而我,有什么?”扶苏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有一支远在北疆的孤军,和一个‘屡屡非议国政’的坏名声。”
“我们起兵,名义是什么?‘先帝已崩,新君乃伪’?谁信?天下人只会看到长公子在先帝尸骨未寒之际,悍然起兵,与自己的亲弟弟争夺皇位。这叫谋逆,不叫清君侧。”
“届时,赵高和李斯,只需颁布一道讨逆檄文,就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天下兵马,将我们定义为叛贼。我们每杀一个秦兵,都是在削弱大秦一分。我们的军队每前进一步,匈奴的铁蹄就可能在长城上踏出一个缺口。”
扶苏将手中的毒酒,举到眼前,看着杯中那浑浊的液体,仿佛在看自己,在看大秦的命运。
“我若不死,这场内战,避无可避。大秦必亡于你我之手。将军,你愿意成为蒙氏一族的罪人,成为大秦的罪人吗?”
蒙恬沉默了。他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垮了下去。他不是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是情感上无法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现实。他戎马一生,忠肝义胆,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可到头来,他要守护的江山,却要用他最敬重的公子的性命去换取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悲哀!
“可是……公子,您是无辜的!”蒙恬发出了最后的、无力的哀嚎。
“生在帝王家,就没有无辜。”扶苏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享受了身为长公子的尊荣,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父皇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荣耀,也给了我这道枷锁。如今,到了我用性命来回报他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将军,你听好。我死之后,你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蒙恬茫然地抬起头。
“对,活下去。”扶苏的语气不容置疑,“赵高他们,需要你手中的兵权,但更忌惮你和蒙氏在军中的威望。他们不会轻易杀你,而是会先将你囚禁,慢慢消磨你的意志,瓦解你的势力。这就是你的机会。”
“你要做的,不是反抗,而是顺从。交出兵权,束手就擒。让他们觉得,你蒙恬,已经被吓破了胆,不足为惧。”扶苏的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智慧的寒光,这是他为自己最信任的战友,铺下的最后一条生路。
“忍辱负重地活下去。看着胡亥和赵高,如何将父皇留下的这个帝国,一步步带入深渊。你要亲眼见证,他们的暴政,会激起何等的民愤。你要等待,等待天下人醒悟过来的那一天。”
“到那时,将军,你再登高一呼,以先帝旧臣、忠良之后的名义,去讨伐那些真正的国贼。到那时,你才是正义之师,天下归心。这,才是我死之后,留给大秦的,真正的希望。”
扶苏的计划,如同一幅宏大而悲壮的画卷,在蒙恬面前缓缓展开。他要用自己的死,为胡亥的“合法性”背书,从而麻痹敌人;又要用蒙恬的“生”,为未来的“拨乱反正”埋下火种。
他一个人,抗下了所有的罪名和屈辱,却将复仇的火种与希望,留给了自己的朋友。
“公子……”蒙恬已经泣不成声,他对着扶苏,重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这三个头,磕的不是君臣之礼,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崇高的敬意。
扶苏欣慰地笑了。
他仰起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酒很苦,很涩,像极了他这短暂而矛盾的一生。
酒液入喉,仿佛有烈火在胸中燃烧,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扶苏的身体晃了晃,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父皇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在咸阳宫的城楼上,指着脚下的万里江山,对他说:“扶苏,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天下!”
他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因为劝谏父皇不要坑杀儒生,而被怒斥,被鞭打,最后被贬斥到这苦寒的北疆。父皇那张失望而复杂的脸,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父皇,您是爱我的,对吗?只是,您的爱,太过沉重,太过霸道,孩儿……承受不起。
如今,孩儿用这条命,来还您的江山。
从此,君臣两清,父子缘尽。
扶苏的嘴角,最后一次,勾起了一抹微笑。那笑容里,有解脱,有悲悯,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渺茫的期许。
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像一棵被风雪压垮的青松。
帅帐的门帘被风吹开,一线惨白的天光照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大秦的长公子,薨。
(07)
扶苏的身体,尚有余温。蒙恬跪在他的身旁,伸出手,轻轻地为他合上了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这位在战场上从未流过一滴泪的铁将,此刻泪如泉涌,浸湿了胸前的铠甲。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跪着,任由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将自己吞噬。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帐外越来越凄厉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的摩擦声。
“将军!将军!”副将李信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丝焦急,“那名使者出营后,便发出了信号。现在,营外来了一支兵马,为首的是中尉王离将军!他……他传令,说奉陛下密诏,前来接管长城军团,并……并捉拿您和长公子!”
王离,是名将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王家与蒙家同为大秦军中柱石,但向来互有竞争。赵高他们派王离前来,用心险恶至极,就是想利用军中派系,制造内斗,从而轻松夺取兵权。
若是半个时辰前,蒙恬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勃然大怒,立刻披甲上马,与王离对峙。
但现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
他想起了扶苏临死前的嘱托。
“活下去。”
“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蒙恬缓缓地站起身,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悲痛都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他走到帐门口,亲手掀开了门帘。
帐外,寒风扑面,天色愈发阴沉。王离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数千名神色肃然的关中锐士。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有得意,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agis的疑惑。
“蒙恬将军,”王离在马上欠了欠身,语气还算客气,“末将奉旨前来,还请将军不要让末将为难。”
蒙恬的目光越过王离,看向他身后那些陌生的士兵。他知道,反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扶苏一死,他就失去了所有起兵的名分。此刻任何一点异动,都将被定性为谋反。
他缓缓地举起双手,手中托着那半块虎符和那卷赐死的“圣旨”。
“王离将军,”蒙恬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长公子扶苏,已奉诏自尽。末将蒙恬,听凭发落。”
王离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蒙恬或许会暴怒反抗,或许会据城固守,或许会与他唇枪舌剑。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蒙恬会如此干脆地……认命。
扶苏竟然真的自杀了?那个以仁德著称,深受士卒爱戴的长公子,就这样死了?
王离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隐隐感觉到,这背后藏着一个他不敢去触碰的、天大的秘密。但军令如山,他没有选择。
他挥了挥手,两名亲兵上前来,从蒙恬手中接过了虎符和圣旨。又有数名士兵上前,用冰冷的镣铐,锁住了蒙恬的双手。
在被押解出营的那一刻,蒙恬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顶低矮而普通的帅帐。
那里,躺着大秦帝国最后的良心。
公子,您放心。
蒙恬,会活下去。
我会用我的眼睛,替您看着这个天下。看着您的弟弟,您的仇人,如何将您用性命换来的江山,一步步葬送。
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天下人,今天,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会让您的名字,和您的仁德,重见天日。
这是我,蒙恬,对您的承诺。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身体,却锁不住他那颗已经化为顽石的、复仇的心。
(08)
咸阳,未央宫。
胡亥,如今的大秦二世皇帝,正坐立不安地在奢华的宫殿里来回踱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龙袍,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而来回甩动,却丝毫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恐慌与焦虑。
距离沙丘政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感觉自己仿佛活在梦里。父皇的猝然长逝,赵高和李斯那场惊心动魄的密谋,伪造的圣旨,以及……长兄扶苏的死讯。
当赵高将扶苏“奉诏自尽”的消息告诉他时,胡亥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怕,他怕那个一向温和儒雅,却总能让父皇另眼相看的兄长,会突然带着三十万大军杀回咸阳,将他从龙椅上揪下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扶苏死了,蒙恬被囚,长城军团被王离顺利接管。一切,都按照赵高设计的剧本,完美地进行着。
“陛下,何故如此烦忧?”一个阴柔的声音从旁传来。赵高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胡亥身后,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老师……”胡亥一见到赵高,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我……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蒙恬被囚于阳周狱中,至今不肯认罪自裁,朝中那些老臣,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怕……”
“陛下怕什么?”赵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怕他们知道真相?陛下,真相是什么,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相信什么。”
他凑到胡亥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如今,天下人都相信,是先帝赐死了扶苏,是先帝传位于您。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至于蒙恬,一介武夫而已,死活无足轻重。他若识相自尽,便保全蒙氏一族。他若顽抗到底,那正好,以谋逆罪论处,株连三族,永绝后患。”
“可是……蒙氏三代为将,军中威望甚高……”胡亥还是有些犹豫。
“威望?”赵高冷笑一声,“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威望一文不值。陛下,您现在需要做的,不是瞻前顾后,而是立威!您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您比先帝,更加威严,更加果决!谁敢不从,谁就得死!”
赵高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炽热的光芒。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他要将整个大秦帝国,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依老师之见,该如何是好?”胡亥彻底被赵高说服了。
“很简单。”赵高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第一,赐死蒙恬兄弟,以儆效尤。第二,将咸阳城中,所有与扶苏、与蒙氏交好的宗室、大臣,全部找个由头,一一剪除。第三,颁布新法,加重刑罚,让天下黔首,连非议朝政的念头都不敢有!”
“如此一来,朝野肃清,四海畏服,陛下您的皇位,才能真正坐得稳如泰山!”
胡亥听得热血沸腾,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天下臣民匍匐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场景,那将是何等的威风!
“好!就依老师所言!”
一场针对大秦宗室和功臣的血腥清洗,就这样在一个昏君和一个奸佞的密谋中,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在阴冷潮湿的阳周大狱里,蒙恬正静静地坐在草席上。他听着狱卒们兴奋地谈论着新皇登基,谈论着咸阳城里又有哪些大臣被抄家灭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日子。
公子,您看到了吗?
这才仅仅一个月。
屠刀,已经挥向了您想要保护的宗亲和臣子。
您用性命换来的和平,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答应过您,会活下去。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蒙恬抬起头,看向牢房顶上那一方小小的、透着微光的天窗。
他的眼神,平静而决绝。
“取笔墨来,”他对狱卒说道,“我要给二世皇帝,上最后一道奏疏。”
他知道,这道奏疏,将是他的绝命书。但他必须写。他要在临死前,向那个篡位者,发出自己最后的质问。他要让自己的死,变得有价值。
他要让自己的血,成为点燃未来那场滔天大火的,第一点星火。
(09)
蒙恬的最后一道奏疏,很快被送到了咸阳。
那上面没有求饶,没有辩解,只有一句句锥心刺骨的质问。
“臣自幼侍奉先帝,征战沙场,深得信任,位至上卿。公子扶苏,乃先帝长子,监军上郡十余年,未尝有过。今一朝使至,便令其自裁。臣曾疑有诈,上书复请,未得答复,使者再至,便以死催逼。臣不敢死,非为惜命,实为恐累及先帝英名,使天下后世,以为先帝滥杀无辜。今臣已在囚笼,必死无疑。然臣斗胆请问陛下:扶苏公子,究竟何罪之有?我蒙氏一门,三代忠良,究竟何罪之有?”
这封奏疏,与其说是奏疏,不如说是一封公开的战书。它将“扶苏之死”这个最敏感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胡亥的面前。
胡亥看到奏疏后,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将竹简摔得粉碎。
“反了!反了!一个将死之人,还敢如此质问朕!”他冲着赵高咆哮道,“老师!立刻派人去,把他给我杀了!还有他弟弟蒙毅!全都杀了!诛他们三族!”
赵高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蒙恬不死,他心难安。
很快,使者带着毒酒,抵达了阳周大狱。
面对使者,蒙恬异常平静。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咒骂,只是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向着咸阳的方向,遥遥一拜。
这一拜,拜的不是胡亥,而是躺在骊山皇陵中,那位他追随了一生的始皇帝。
“陛下,臣,无能,未能保住您的江山,未能护住您的长子。”
“臣,这就来向您请罪了。”
说罢,他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蒙恬、蒙毅兄弟被杀,蒙氏三族被诛。这个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门,就此烟消云散。
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如果说,扶苏的死,还可以被解释为“父子失和”,那么蒙恬的死,则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血腥的阴谋味道。无数曾在长城军团服役过的老兵,无数受过蒙氏恩惠的将领,心中都埋下了一颗怀疑和愤怒的种子。
而胡亥和赵高的暴行,才刚刚开始。
他们以“非议朝政”为名,屠戮了十二位公子,十位公主,将自己的兄弟姐妹,碾死在车轮之下。他们又罗织罪名,腰斩了丞相李斯,夷其三族。那位曾经与赵高一同策划了沙丘政变的帝国二号人物,最终也成了赵高通往权力顶峰的垫脚石。
为了满足自己的奢靡欲望,胡亥又下令增修阿房宫,加重赋税,徭役繁重,民不聊生。整个大秦帝国,成了一座高压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火山。
大泽乡的那个雨夜,终于来临了。
“伐无道,诛暴秦!”
陈胜、吴广的怒吼,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冲天大火。天下的反秦义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那些六国的旧贵族,那些对暴秦心怀怨恨的百姓,那些同情扶苏、敬重蒙恬的旧部,纷纷揭竿而起。
战争,终究还是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扶苏与胡亥的内战,而是天下人对暴君的反抗。
扶苏用自己的死,换来的几年苟延残喘,终究还是没能挽救这个帝国。但他当初的预言,却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应验了。
在风雨飘摇的咸阳宫中,被刘邦大军围困的赵高,逼迫着胡亥拔剑自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昏聩的君主,不知是否会想起,那个在北疆黄沙中,平静地饮下毒酒的兄长。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他的兄长,当初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块沾在使者鞋底的、来自沙丘的红泥,是如何在无声之中,决定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10)
秦亡汉兴,天下尘埃落定。
数十年后,汉家的一位太史令,为了修撰史书,走访天下,搜集前朝遗闻。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午后,他在上郡的一座破败酒肆里,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兵,说起了一段往事。
那老兵曾是长城军团的一名亲兵,亲眼见证了长公子扶苏的死亡。
“……那天,风很大,跟刀子似的。”老兵喝了一口浊酒,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落日,“公子他……很平静。蒙恬将军哭得像个孩子,公子却一直在安慰他。”
“我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公子最后,好像一直在看那个使者的鞋子。那鞋子上,沾了块红泥巴……”
“红泥巴?”太史令来了兴趣,连忙追问。
“是啊,红色的,跟血一样。”老兵打了个冷战,“后来公子就死了。蒙恬将军被抓走的时候,我看到他,一直在回头看公子的帅帐,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太史令将这段话,默默地记在了自己的竹简上。
他回到京城,翻阅了无数的秦时档案,又结合了从李斯旧部、赵高亲信那里搜集来的零星碎片,试图拼凑出那段历史的真相。
官方的史料,记载着扶苏“为人不孝”,“怨望”而自杀。
但太史令知道,真相,远非如此。
他想起了那个老兵口中的“红泥”。他查阅了《水经注》和地方郡县的图志,终于找到了那种赭红色泥土的出处——沙丘。
一个惊心动魄的、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故事轮廓,渐渐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了自己的判断:
“扶苏为人仁,数直谏。上使监兵于上郡,蒙恬为将。始皇三十七年,道病,崩于沙丘。丞相斯、中车府令高、公子胡亥,阴谋矫诏,赐死扶苏。使者至,扶苏欲自杀。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扶苏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
写到这里,太史令停下了笔。
他看着“尚安复请”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史书,只能记录下结果。但那结果背后,那个夜晚,在那顶孤零零的帅帐里,扶苏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那句“尚安复请”,究竟是出于愚孝,还是出于一种更深沉、更无奈的清醒?
太史令想起了那块红泥。
他仿佛看到了,扶苏在看到那块红泥的瞬间,那双温润眼眸中闪过的、彻骨的悲凉和了然。
他明白了。
扶苏不是没有辨别能力。恰恰相反,他是在一瞬间,就看透了所有的真相。他知道父亲已死,知道政变已成,知道抵抗只会带来毁灭。
他的自杀,不是愚蠢,不是懦弱,而是一种以身殉道的选择。
他殉的,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父亲,也不是那个即将被篡夺的皇位。
他殉的,是他心中那个“天下一统,四海安宁”的、刚刚萌芽的理想。
他用自己的死亡,为这场残酷的政治斗争,画上了一个最“体面”的句号,试图将帝国的震荡,降到最低。
只可惜,他高估了人性的底线,也低估了权力的腐蚀性。
太史令长叹一声,在竹简的末尾,又添上了一笔。
“然二世立,残忍暴戾,滥杀宗室功臣,赋役繁重,终致天下叛乱,秦遂亡。扶苏之死,非秦亡之始,然秦亡之速,实由此始也。”
窗外,夜色已深。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无数的王侯将相,也掩盖了无数的真相。
但总有一些细节,如同那块顽固的红泥,会嵌在时间的缝隙里,等待着后人,去发现,去解读,去为那些被遗忘的灵魂,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历史升华】
扶苏之死,千百年来被视为一桩历史悬案,一个关于“愚孝”与“懦弱”的经典反面教材。然而,当我们拨开正史的迷雾,从人性的深处去探寻,或许能看到另一番景象。他的选择,可能并非出于对伪诏的轻信,而是源于对真相的洞悉,以及对帝国命运最深沉、最绝望的考量。
在一个以“绝对服从”为基石的集权体系中,当最高权力出现真空,任何“程序外”的抵抗,都无异于自掘坟墓,并会引发整个体系的连锁崩溃。扶苏看透了这一点。他的死,是一场悲壮的政治豪赌,他赌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帝国的平稳过渡,赌继任者能维系父亲的基业。他输了,输给了人性的贪婪和残暴。
这个故事,不仅仅是一个王子的悲剧,更是对权力本质的一次深刻反思。它告诉我们,历史的走向,往往不取决于宏大的叙事,而取决于某个关键时刻,某个关键人物,对一个微小细节的洞察,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个足以改变一切的艰难抉择。那块来自沙丘的红泥,是压垮扶苏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开启大秦帝国崩塌序曲的一把无形钥匙。它无声地证明着: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最清醒的头脑,有时只能做出最悲壮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