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散记｜外公上任那天穿上了结婚时的新衣，一双旧皮鞋擦得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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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初，当了10年农民的外公，随着知青返城的大潮回到南京，在一家大型国企当秘书。政企分开前，这个单位级别蛮高，属正厅。

插队时，外公当过大队干部，又在县委党校培训后留在县委办公室工作。现在安排他当秘书，也算顺理成章。秘书所属的部门称办公室，工作在领导身边。办公室下设两个科，一个秘书科，从事文字工作。一个接待科，从事信访接待和24小时值班工作。论高低的话，文字秘书比值班秘书略高。

说秘书科是领导干部的摇篮，摇篮中的孩子指的就是文字秘书。值班秘书有过渡性质，一来熟悉情况，二是接受考察。工作内容就是打电话发发会议通知，为领导出行派派小车，接待上访职工和外来客人，处理一些后勤事务。

外公初来乍到，当然要从值班干起。期间，他萌生创意，做了两件颇具新意的事：

一件是针对人工呼叫电话常因对方占线而通话效率低的情况，把要通知的对象印成表格送到总机房，让话务员一次接通过来，省了好些事；

二是夏天分西瓜，称来称去还要考虑把大的好的给领导送到办公室，很麻烦。外公简化了分法，改为大小搭配认堆，先到先得。他想，领导又没有说一定要为他们送，农村分山芋、玉米、蔬菜不就是摊成一堆一堆地分吗？论条件，城里好，论觉悟，工人阶级更高。最亮的一点是，外公说，你们都先拿，剩下的那一堆是我的！这办法有点像古罗马士兵分面包。开了个头，从此，西瓜就这样分了。好多年后，和外公同事的打字员丁奶奶还对外公说：“老孙啊，你让我们真正享受了一次公平。”其实，分西瓜前，外公思想是有斗争的，他担心万一有人挑剔，岂不是要闯祸。但他又想，西瓜这东西不可能分平均的，谁能开得出这个口？还好，领导们都高风亮节，成全了外公。

外公终于到了秘书科。面对写《情况简报》相互推诿的局面，他又提出轮流执笔的建议：不写可以，少写一篇，当月奖金5元补偿给执笔者。建议被领导采纳并形成一项规定。外公勤于学习，一本《公文写作》被翻得卷起了边。报纸上的文章、资料也被剪下来分类收藏。单位的动态有时会在他的笔下成为新闻登上报纸。八十年代末，干部革命化、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的呼声一天高过一天，高考恢复，文凭热极速升温。敏感的外公产生了压力，他不甘落后，心想：我只有初中文化，如不奋起直追，难免会被时代淘汰。他下决心要拿文凭。反复比较后，他1982年报考了在职学习的电视大学。他的考虑是，一专业对口，二不离岗位，三不收学费，四工资奖金照发，可谓四得利。

因为是业余成人教育，既要正常工作，还要兼顾家庭生活，时间很紧张。他刻苦学习，星期天常在家门口的城墙上和同学一起仰面朝天诵读唐诗宋词。

进修期间，教学双方还发生一起至今难忘的事件。一天的晚课，校方已提前通知停上，大家都准备回家，突然又说不许离开了。原因是校方一把手出差，停课是副职一个人决定的。放学前，一把手回来了，不同意停课。太突然，各人家都有事，教室里一片哗然。

天已黑下来，外公特别急，我外婆那时上夜班，我妈妈还小，寄托在人家，单位和家庭距离很远，要赶回去接。那时候，很多双职工家庭都有这种难处。外公收拾好书本径自走出教室，见状，大家都陆续起身离去。这件事在单位里影响很大，因此停了几天课。外公并不认怂，他说：“校方言而无信、朝令夕改，我们无所适从。有人看见那位一把手处长回来就钻进了职工浴室，还把大池的水弄得哗哗响。他上班洗澡，又算什么？他们领导不和，学员成了牺牲品，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峙数日，上级分管领导出面调停，风波才得以平息。

两年后，外公顺利完成了学业。他学习工作两不误，得到领导的认可和同事的好评，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属副处级。当组织处长通知他时，他还说：“我这臭脾气还能被提拔？”

组织处长说：“有人喜欢啊！”

这里穿插一个故事：接待科下有一个小车班，有七、八名小车司机。遇有送领导去饭店招待客人的任务，大家都争着去，因为可以跟着吃大餐，若不上桌，就在别处吃工作餐另外拿一份现金补贴。小车班长贪小便宜，常利用权力独揽这一差事，其他驾驶员很有意见。外公后来是分管接待科的办公室副主任，他去小车班开了会，明确这项任务的执行者为当晚值夜班的司机，根据值班表，谁遇上谁去，小车班长也列入排班，完全随机。把事情摆平了，怨言从此消失。

靠着自身的努力和组织的培养，外公终于从摇篮里站了起来。据妈妈说，衣着从不讲究的外公，上任那天穿上了结婚时的新衣，把一双旧皮鞋擦得铮亮。

那是一个沐浴着改革春风的年代，外公顺应了改革的潮流，把自己的人生推上了一个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