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南阜趣闻(二)
发布时间:2025-03-21 15:56 浏览量:6
高风翰,字西园,号南村,又号南阜山人。一六八三年生于胶县城南三里河。他是我国文坛上的名士,他的诗、画、书至今享有盛誉。高南阜之传略、年鉴、小传等,各名家早有专著,记载已备。现仅就里间流传的南阜之轶闻趣事集成一束,以飨读者。
老九求画
高南阜从扬州返胶省亲。
辛置村佃户宋老九听说南阜是个画家,便想借给高家“上籽粒”(地租)的机会求南阜画一张画,贴在炕头上热闹一番。
天才放亮,宋老九量上二斗黄豆,备上毛驴,到高宅上租。绕道从河头源门进城,到文具店花了一文钱买了几张毛边纸,叠了叠,揣在怀里,牵上驴,又出城进了三里河村。宋老九先交了“籽粒”,领了租票,然后整了整衣冠,来到了南阜的书房。
南阜正在书房看《诗经》,听见有人进屋,抬头一看,原来是宋老九。宋老汉是高家的老佃户,与南阜年龄相仿。年经的时候宋老九曾领南阜谒庸生庙,寻濯砚泉,找介亭故址,查河头源的源头。宋老九大排行数九,因而南阜一直呼他为九哥。
“九哥,快请坐,快请坐!”说着,给宋老汉斟上了一杯茶。
“大少爷,几年不见,你也见老了。”
“是啊!一转眼,咱们都五十多了。”
“听说你会画画,我买了几张纸求你给划拉划拉,省得过年再花钱买。”宋老九说罢从怀里掏出那团毛边纸来。
南阜接过折皱不堪的毛边纸,真是哭笑不得。给他画吧,实在是有失大雅;不画吧,又怕伤了弟兄的自尊心。干脆,找张玉版宣画张。又一想,给庄户兄弟画张毛边画倒也别开生面。主意已定,立刻伸开毛边纸,取出文房四宝,唰唰几笔就挥就一幅水墨瘦梅,画毕,即兴提上了一首打油诗,诗曰:山人不善画毛边,只缘毛边性不坚。倘若毛边能作画,版宣能值几多钱?
晾干卷好,交给宋老九说:“九哥,我画得怎么样?”宋老九言不由衷地说:“好、好、好。”可心里想:好个老粮食!还不如画店里两文钱一张的“四妃十六子”热闹呢?宋老九接过画来道谢了,赶着毛驴回了家。到了家贴画时没有浆糊便找了个热芋头,四角一抹,糊在了炕头土墙上。
第二年,春旱。胶县地盘从正月初一到五月端午没见过雨星星。辛置村有座菩萨庙,据说是“大慈大悲,普渡众生旱天烧香能下雨,涝天磕头能开晴。”于是五月初六这天,县太爷坐着四人小轿,带着三班衙役,率领乡绅财主,要来菩萨庙祈雨。这下可慌了乡约地保,吩咐村民杀猪宰羊,收拾房屋;村外黄沙垫路,村里红毡铺地,准备迎接父母官。
一切准备停当。乡约看了看县官老爷下榻的房子,屋内墙上光秃秃的,十分不雅。有人建议挂上幅财神。私塾先生说,有伤大雅:有人提出贴上张凤凰串牡丹。私塾先生说,庸俗之极。不知是谁说,宋老九家里有张高南阜的水墨《瘦梅》,私塾先生说:“善!善!”乡约连忙到宋老九家小心谨慎地从墙上揭下水墨《瘦梅》拿来贴在县太爷居室的堂屋里的正中。
简短截说,求雨已毕,县太爷带领人马来到了“官房”歇憩。他刚刚迈进堂屋,便看到了八仙桌上摆的“四凉、八热、两大件”,又一抬头望见了墙上的“水墨瘦梅”,“啊?”县太爷看了《瘦梅》大吃一惊。
这一声“啊”,吓坏了乡约地保,他们认为是酒菜淡薄,大老爷怪罪下来了,这还了得。个个心中像揣了个兔子。
县太爷在首席坐定,呆坐良久,不动酒杯不拿筷。地保乡约越发担惊。半晌,县老爷拉着官腔问道:“这画是哪里来的?”乡约战战兢兢地答道:“回老爷话,是本村宋老九家的。”县太爷连忙发话:“传宋老九!”一袋烟工夫,把宋老九传来了。不待宋老汉叩头完毕,县老爷急问:“宋老九,你这画是从哪里弄的?”宋老汉不慌不忙地说:“禀老爷,这是三里河高南阜给我画的。”县太爷看宋老汉土里土气,便说道:“胡说,本官身为县令,为取南阜之画,也曾持名帖备厚礼以求,尚且不能,你一个小小百姓,高南阜怎能为你作画?”宋老汉只好如此这般地说了个详细。县官听罢,取出眼镜,走到画前,仔细地辨别是真是伪。这县官终究是两榜进士出身,肚里有点墨水。他左看右看,越看越高兴,不由得哈哈大笑,自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老汉不解大老爷说的什么。
最后,县太爷终于说明白了:“宋老九,这张画我买下了,给你二十两银子!”宋老汉听罢,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可眼见师爷把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银递过来了,只好向县官叩头谢赏。
宋老九拿着银子回家,老两口乐得一宿没合上眼。第二天清早,宋老九带上了五两银子赶着毛驴,买了五十刀毛边纸,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再次找南阜作画。老九想一张画值二十两银子,一驴画该卖多少?越想越高兴,到高宅一打听,宋老汉直了眼:原来南阜已回扬州去了。
春联送穷
过了腊八节,高南阜就从安徽返里与家人团聚。
从幼年起南阜就有个极其特殊的习惯:每年除夕早饭后,进城挨家挨户地欣赏春联,从吃罢早饭一直看到点灯。
戊申除夕。高南阜进镇海门,从东关看到西关,由北关看到南关。傍晚,经过旧驴市街,本想由此出南门回家可抬头一看,一家小鞋铺黑糊烂糟的门上没贴对联,屋内有微弱的灯光,好像有人。
南阜站在门外,寻思良久,不由得心中纳闷:“要说是这家鞋店已经倒闭歇业吧,可屋里还有人;要说是没歇业吧新年新岁的也该贴副春联,图个吉利……”为了弄个究竟,南阜贸然推门而入。
进得铺子,南阜看到一派凄凉景象:这是一处两小间贯通的屋子,东头是柜台,柜台里边是货架,各式各样的鞋,横七竖八,货架的一角,斜架着一面小蜘蛛网,十分显眼,西间大概算是作坊了。作坊里一老一少,看样子是师徒二人。年老的伏在桌子上看不清面目;年轻的双手托腮坐在二饼杌子上,胳膊肘支在柜台上,唉声叹气。南阜进了屋,老师傅头不抬眼不睁:小徒弟则习惯地欠了欠身,但也没说什么。此情此景越发使南阜发愣了。
屋内无一点活气,只有小豆油灯的灯光好像还有点生机。高南阜为了打开这难堪的局面,便搭讪开口了:“鞋匠师傅,该准备过年了”。老师傅没作声,小徒弟点了点头。南阜又说:“应贴副对联才是,一则新鲜新鲜,二则图个吉利。”老师傅不待南阜说完,瓮声瓮气地说道:“吉利个狗熊,破铺了!”高南阜满脸堆笑不慌不忙地说:“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讲,常言说得好:‘人有三升三落,花有重谢重开’,今年生意不佳,说不定明年能大发财源。”
老师傅一听来人说话很有道理,原来硬绷的脸也有了一丝笑容:“谢谢先生的好心,咱这小鞋店鞋样不时道,光做卖不出,哪里还敢指望什么大发财源……”
高南阜走进柜台,捡起一双毛呢双脸鞋,看了又看,鞋的做工倒也精细,只是鞋样已经太过时了。他眉头一皱,顺手从兜袋里掏出二两银子,对鞋匠说:“这鞋好极了,我高南阜先买一双,祝你来年利市。”
鞋匠师傅一听是高南阜,立刻慌了手脚,先是赔了不是然后又请南阜写对联。小徒弟找来了对子纸笔墨。高南阜慢慢把纸铺在柜台上,大笔浓墨地挥就一副别开生面的春联:
上联是:一拳打出穷鬼去!
下联是:双手接进财神来!
南阜写罢告辞主人而去。鞋匠师徒得了二两银子、精神也振作起来,用大红纸写了“财神之位”准备过年。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南阜起了个清早,穿上湖绉大袍,套上八团花马褂,足瞪昨晚才买的双脸鞋,从县衙到士绅家走了个遍;每到一家南阜总是赞不绝口地夸耀他那双鞋,说他很欣赏这种样式。一些惯说溜话的人把这种鞋叫作“南阜学士鞋”,并且还说,在京里大凡有点官职有点文采的人如果不穿双脸学士鞋就难登大雅之堂。南阜学士鞋哪里买?不用问,旧驴市那家小鞋铺是独家经营,没过元宵节,小鞋铺积压的货底全被抢购一空。鞋铺掌柜又请了十几个鞋匠师傅连夜加工,总是供不应求。这一年小鞋铺真是大发财源了。
后来,这家鞋铺发了大财,扩大了门面,增加了匠人,挂起了“大诚东时样靴鞋店”的金字招牌,不仅在胶州是最大的鞋店,在高密、即墨、掖县、昌邑、潍县都设了分号。这真个是“一拳打出穷鬼去,双手接进财神来”。
南阜“怪癖”
高南阜与郑板桥是至交,都是江南画派的“扬州八怪”两人都因对现实不满而玩世不恭,在写诗作画方面都主张反“拟古主义、形式主义”,见解相同。
南阜在“天命之年”时,无意于官场,抱病居家赋闲。一日偶接潍县知县郑板桥来函,拆开一看,十行笺上仅有九个大字,上写:
高南阜,你快来!
郑板桥
南阜看罢,随即也在一张十行笺上挥笔复信曰:郑板桥,我不去!
高南阜
这两封信如果出自布衣之手,倒也没什么。可全国屈指可数的郑高两大文豪,不拘泥“八大行”、“小八行”之规格形式,不以“子曰”“诗云”的古文去写信,而用大白话写信,却是怪事一桩了。
高南阜确实“怪”。众所周知,他一生共写了两千三百多首诗,后来订成诗集三十九卷。就一般人来说,总愿在“序”或“跋”中标榜自己。而高南阜在诗集后跋中却写了些实实在在的话:“……雾电茫茫,老病日笃,死且不知何而时,犹卷于此,故纸窝中物,愚哉南阜,不值达人一笑矣。”
再看南阜生前自写墓志铭,就更是“怪人”了。
清乾隆八年(1743年)南阜六十一岁,他别出心裁地为自己写了墓志铭刻在石板上。这件事在那时候倒也不算什么奇事,可“怪”就“怪”在他写的墓志铭既不写一生的成就,也不写什么荣耀,而是写了些看破红尘嗟叹世俗的话,来总结自己的一生:“风尘牛马碌碌者十年……漂泊江湖,浪迹吴越者五年……支离卧榻者又二年……知其生何必知其死,见其首何必见其尾;嗟而生事类如此……
以上三事,可见南阜“怪癖”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