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最值得的两笔消费

岁末时候，支付平台会推送这一年的账单，我稍稍浏览了一下，有不少东西买来就没怎么用过，当时更多的是为想象、为情绪买单，教训就是，以后尽量不要那么容易上头。

最值得的消费是买了一双跑鞋，一本轻型的电子书。跑鞋以前买过许多双，电子书我也有三四本，但都属于差生文具多，穿上跑鞋也没跑过几回，那些电子书大多用来盖泡面、吃灰了。

但今年我穿着跑鞋跑了很多路，瘦下来十几斤；用阅读器看了很多书，建立起相对稳定的内核，扛住了这一年的跌宕起伏，两者加起来不超过两千块。有生命参与的消费才是值得的消费。

还要从年初说起。春节过后，我的体重创了新高。我不能说这是过劳肥，我也没有过度疲劳，但两年多陪读生涯的消耗，让我总是很疲惫，总是想躺上一躺，然后就是刷手机，抓点零食放嘴里，像是茫然中想要拉住谁的手。

旧衣服有很多都穿不上了，去买新衣服吧，感觉是在妥协，对新的体重妥协，对好像是不能撼动的生活妥协。咱也是个倔强的人，体重下不去，姿态得提上来，大一号的衣服是不肯买的。那段时间，我的着装用四个字描述就是“青黄不接”。许多早晨，想到没有合适的衣服就不想起床，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像是一种隐喻。

我是被我妈唤醒的，倒不是她对我灌了什么鸡汤，而是有天她跟我说，这几个月她瘦了十来斤。半年前她耳朵忽然听不见了，一番检查后，医生说和血脂有关。不是直接的因果关系，而是高血脂通过损害血管、影响内耳供血，成为“幕后推手”。她发了个大狠，70来岁高龄减掉了十来斤，目标减到130斤。

我大受震动。再这么下去，我妈都比我轻了，那也是应该的，毕竟老妈的意志力刚刚的。但我不能单单继承肥胖基因而不继承意志力吧，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减肥了。

奋然去买了双新跑鞋，不怎么好看，但防震垫很厚，跑起来脚下像是有一层弹簧。陪读租住的房子旁边有个小公园，小而简陋，我住过来两年都没怎么去过。现在开始跑步，只能去这里。

跑了几次之后，发现小有小的好处，像我家旁边的公园太大，我总要做一番心理建设，好好打一番鸡血才能开动。这个小公园呢，我对自己说，就绕着它跑一圈，一旦跑起来就容易了，不知不觉拿下几公里。

另外，它的简陋也使得我很快就结识了里面的植物，水杉、北美枫香、乌桕，我知道它们在哪里等着我。渐渐樱花开了，我每天去跑步，就能看看它们每天开成什么样子了。但石楠也开了，虽说众生平等，我从那个拐角跑过去时，还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好在还有香樟花在不远处等着——罗素说，参差多态就是幸福之源。

就这么着，两个月我瘦了十多斤。娃高考那几天我压力达到极点，但是穿上以前买的旗袍，总能开心一点点，这种开心像是便携式多巴胺，让我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也能稍微稳定一点。

当然，我内心的主要支撑还是读书。

今年读的每一本书，都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犹记有次收到小朋友某次大考的信息，忘了是六校联考还是什么模考，反正有点动荡。好在我当时正在读《斯通纳》，斯通纳遇到的可是更麻烦的事，他凭着石头般的麻木硬扛了过去，因为崩溃也没用，硬扛是唯一的出路。我心里比照着他，感觉像是得了个内应。

我今年着重读了些俄罗斯文学，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罪与罚》，托尔斯泰的《复活》和《战争与和平》等。

这两位巨匠，给我的直观感觉是，前者像古龙，后者像金庸，没法比较，常常是谁在眼前谁就更好。不过看完《战争与和平》，我完全倒向托翁这一边，他伟大到让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是因为有了《战争与和平》这部小说而变得更好一点的，当然，还没有超越《红楼梦》。

《战争与和平》，写的是俄法战争，听上去就是那种史诗式的巨著，托翁的了不起之处在于，在那样宏大的图景中，他几乎没有忽略掉每个人，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写得抽象仓促，写成一个工具人。

主人公比埃尔参加战斗，和一个法国人撞上，俩人都有点蒙：“有好几秒钟他们两人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对方陌生的脸，两人都在困惑他们做了什么、该做什么。‘是我被抓了俘虏还是他被我俘虏了？’他们中每个人都这样想道。但是，很显然，法国军官更倾向于认为被抓俘虏的是他……”

是不是有点好笑？生死之间，还带这样拎不清的。

他写安德烈伊奇伯爵准备带全家逃亡，这个人也是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他“不停地在城里奔走，收集四面八方传播的流言，在家做了空泛、匆忙的有关出行准备的指令。”这一连串行为，把此人的不靠谱写得如在眼前了。

更不用说那些大人物，但是托翁重点不是写他们的伟大，而是写出他们作为凡人的一面，凡人才是一个人的底色。这让我想起有些作者写自己的父母，也想要朝伟大里靠，把他们写成神龛上的画像。必须破了这个心结，才算入了写作的门。

篇幅所限，还有很多感受没法写尽，总体而言，这一年我过得还不错，虽然好运没有特别光顾我——其实也光顾了一点点，并不是中大奖才叫被运气光顾，平安、健康就已经是好运了。何况我更好地利用了手中所有，让生命积极地参与进去，让未来变得可期。我从未在哪个岁末，对这一年如此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