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小小说）

娘知道，这是婆婆验证新媳妇针线活的一道关卡。

娘没给任何人做过鞋，包括娘自己。娘出嫁时穿的绣花鞋是二姨给做的，那时候姥姥已经过世，大姨的眼睛坏了。

娘七岁时姥爷去世了，娘没有兄弟，只有三个姐姐。姥姥只得去给有钱人家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姥姥的针线活做得好，人又勤快实诚，所以每次干完活儿，人家工钱不少给，还把不要的旧衣服和旧鞋子送给姥姥。姥姥拿回来修修补补后给几个闺女穿。鞋子有合脚的，也有不合脚的。穿着大的，姥姥就给鞋尖里塞点棉花;穿着小的，就将就着穿。姥姥是在娘出嫁前三个月时得急病走的。

一整天，娘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做鞋的事。大姨二姨和三姨嫁人时，都给自己做过上轿子穿的绣花鞋，那时候娘还小，对做鞋的事，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

爹和娘没有自己的房子，奶奶家一铺大炕，用一个木头闸板隔成两个空间，炕头这边住着爷爷奶奶姑姑和小叔，炕梢那边住着新婚的爹和娘。大了娘 11 岁的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可娘却觉得做啥都拘谨，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别说跟爹说话，就连翻个身都得小心翼翼。直到炕头的煤油灯灭了，爷爷的鼾声和小叔的磨牙声响了起来。娘才悄声地跟爹说了做鞋的事。爹附在娘的耳边说，我有鞋穿，不着急做。娘说，不行啊，婆婆让一个月做出来呢。爹说，还有一个月呢，急啥。说完，再无下话，很快，也打起了呼噜。娘没有睡意，瞪着一双眼睛发愁。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却被一双长着三只眼的鞋子纠缠到天亮。

婚后三天回门，因为离大姨家最近，娘就去了大姨家。

大姨的眼睛坏了，做不了针线活，大姨就给娘说了做鞋的方法。经大姨点拨，娘对做鞋的事有了些头绪。

大姨一家老少三辈八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娘回来时，大姨只给娘拿了一些碎布和袼褙。

因为没有鞋面，娘只好先做鞋底。半个月后，娘把两只鞋底做好了。一定是遗传了姥姥的心灵手巧，娘做的鞋底很是板正，奶奶看过都不由得点了点头。娘的一颗心从噪子眼儿落回了肚子里。

可是鞋面咋办呢？娘想起结婚的时候，大姨把自己上花轿穿的一条黑色平纹布的棉裤给了自己。大姨只在结婚那天穿过，还是新的。娘想了想，实在没有鞋面，就把棉裤毁了做鞋吧。娘把棉裤拿出来，抚摸着没舍得下手。

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鞋面还是没有着落。那天趁着家里没人，娘把棉裤拿了出来，咬咬牙下了剪子。刚剪开一个豁口，爹回来了。

爹见娘为了给他做鞋，要毁了棉裤，立马抢下娘手里的剪子说，棉裤毁了，冬天你穿啥？娘为难地说，那拿什么当鞋面呢？说，我想办法，你等着。

三天后的晚上，爹偷偷地递给娘一双鞋面的布料，是崭新的黑色斜纹布。娘低声问爹，哪来的？爹说他今天去了镇子上的表姐家，向表姐要的。

娘心里结了多日的疙瘩，瞬间化成了一汪春水。爹捏了捏娘的脸蛋儿，说，以后遇事别愁，有我呢。

娘把做好的鞋子拿给奶奶看，挑剔的奶奶把鞋子翻过来调过去，拽拽这儿扯扯那儿,最后点了点头。娘见了，长吁一口气。

我们兄妹六人，都是穿着娘做的鞋长大的。娘做的鞋子耐穿又好看，我们三个女孩子的鞋面上，娘总要点缀一些花花草草，常惹得小伙伴们眼热。

后来生活好了，我们不再穿娘做的鞋子了，都是到商店买鞋子穿。可爹只穿娘做的千层底布鞋，无论我们给他买什么样的鞋，爹都不穿。爹说，你们娘做的鞋，穿着舒服还养脚。爹一辈子都没长过脚气。